第二天一大早,清和殿里就来了客人。
春寒过后,春意越发明媚,在姹紫嫣红的环绕中,远远地就看到一袭青翠的绿意自远及进而来,为满目的艳红增添了一抹赏心悦目的清爽之色。
来人正是柳絮。
自前日御花园一役后柳絮就没有来过清和殿,听宁瑞说昨天南王的座驾已经到达京都,想来柳絮定是忙于迎接王爷。她百忙之中仍然抽空前来清和殿看望和瑾,真真是姐妹情谊。
柳絮笑容燕燕,一袭碧色的纱衣紧裹着纤细的腰身,使她的身姿更加如杨柳般窈窕。她踏进清和殿,迅速扫了一眼前殿后只看到即恒一个人在打扫桌椅,便上前问道:“小瑾呢?你怎么在做这个?”
即恒见到柳絮这身利落不失妩媚的打扮有点意外,说道:“公主在寝殿。”
他倒是没说自己为什么要做杂物,只自顾自小心地擦着一只釉彩瓷瓶,表情十分认真。
柳絮探头去看,啧啧道:“乍一眼还以为是多细心的好男人呢。这块涂抹上去的东西只是长得像黄泥,其实是西国特产的‘土金’,你把它全抠完,这瓶子也毁了。”
即恒手里一顿,僵了好半晌才讪讪地丢下手头的抹布,有点尴尬搓了搓手,手指尖黄泥一样的粉末却怎么也搓不掉。
西国土金虽不美观,但十分稀有,且黏着力极强,他到底是用了多大力气、多执着的决心才一块一块把它们都抠下来的……柳絮惋惜地看着那只废掉的瓶子,光滑的瓶身已经被抠得坑坑洼洼,简直同毛坯一样丑陋。
虽然本身它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见即恒一脸窘迫又垂头丧气的模样,柳絮忍不住笑话他:“听说你偷腥不成让小瑾抓到了,她正在生你的气?”
即恒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闷闷道:“哪有的事。”
柳絮指指自己的嘴角,笑得意味深长。即恒怔了怔,捂着还在发肿的嘴角扭过了头,一副没心情搭理你的样子。
若是在平日,柳絮定然不会给他耍脾气的机会,但今日她有要事而来,便摸摸即恒的头顺口宽慰了几句,随后径直去向和瑾的寝殿。
直到那身袅袅的翠影消失在前院里,即恒才从怔愣中回过神。
柳絮今天是不是有点奇怪?……貌似温柔了很多?
三月春的天气里,无风无云的,他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公主寝殿里正燃着迦南香,馥郁的香气直钻入鼻尖,令人精神分外抖擞。和瑾一夜没有睡好,两只硕大的黑眼圈挂在脸庞上,她正自对着铜镜发愁。
宁瑞挖了小块的珍珠膏抹在她面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涂抹开,遮掩她眼底的憔悴。珍珠膏抹在面上就像涂了一层胶一样粘稠,和瑾十分不习惯,但为了晌午的香林苑之宴,她只得忍着。
正当主仆二人忙于补救工作时,一个人静悄悄地猫了进来。
和瑾远远地就闻到一阵香甜的脂香味,她困惑地动了动头。宁瑞一时不察将珍珠膏抹到她的眼捷,就差没戳进她眼睛里,吓得宁瑞一张小脸瞬时惨白,惊呼道:“公主,您没事吧……”
和瑾深了吸口气,心有余悸道:“差点就有事了。”
瞥了眼惊慌失措的宁瑞,和瑾将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拿起绢布擦着眼角不耐烦道:“算了,你下去吧。”
宁瑞黯然地垂下头,有些发抖地应了声是,便急急退下了。
柳絮旁观着这一幕,上前调侃道:“这还得怪我,吓着宁瑞丫头了。”
和瑾丢下绢布,对着铜镜中那张憔悴的脸细细端详了一番,才转过头看向柳絮,颇有不满道:“她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若非看在她平日里的表现,我真当她是混来谋杀我的。”
柳絮笑着重新取过妆台上的绢布,抬起和瑾的脸为她轻轻擦拭着眼角的余渍。她走到和瑾身边时,一阵馥郁的甜香气扑鼻而来,令和瑾微微皱起鼻子。
她记得柳絮并不喜欢过于浓郁的香粉,而且她今日的装扮着实有些妖娆,连带着眉目间的每一丝顾盼流波都显得格外的多情。
今天这是怎么了?
和瑾按捺下心头的不适,却听柳絮咯咯笑道:“小瑾真是长大了,不仅胸怀大度,还知道关心人了。”
她忍不住翻了白眼,闷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小肚鸡肠?”
柳絮闻言居然只是温柔地笑了一笑,不接她的话茬,粉嫩的指尖沾上一点珍珠膏,轻盈而仔细地涂抹在和瑾的眼眶周围,涂涂抹抹,拍拍点点,手法自然而熟稔地为和瑾上妆。她轻笑起来,说道:“小瑾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到时候也让姐姐给你上妆吧?”
看来柳絮今天的心情异常的好,整个人的感觉都柔和了许多,和瑾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她说话这般温婉,正如皇兄所形容的金枝玉叶般温柔贤淑。虽然有点不适应,但是这些天的事让和瑾心情很消沉,为了不影响柳絮的好兴致,她索性闭口什么都不问了。
难得她这么乖顺地任人摆弄,柳絮兴致高昂,
索性帮她化起了妆。姣好但仍显稚嫩的脸庞正值最美好的年华,然而眉间却始终萦绕着一片郁黑之气,将这份纯真染上一丝不合时宜的愁绪。
柳絮左右端详着和瑾,一时有些感慨。
她还很年轻,今后的人生很漫长,可她的未来已经因为种种的原因早早地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有时候柳絮忍不住会为和瑾担心,担心她真的嫁给了暮成雪,受了委屈怎么办,过不下去怎么办。最近这段时间这种担忧就特别强烈,也许是联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也终有嫁为人妇的一天,便格外的感同身受。
以郡主的身份出嫁,代表着南王的颜面和权势,那个一旦接受她就要连带接受她整个家族的男人,又会是谁呢?会是她喜欢的人吗?
“怎么了?”和瑾睁开眼,见柳絮兀自失神,疑惑地问。
柳絮露齿一笑,眼波流过时掩去了心底的一抹郁色,宠溺地赞道:“小瑾太美了,姐姐很嫉妒。”
和瑾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凝视着柳絮浅笑的面容,很是摸不准她的心思。转念想到今日的宴会,她心头忽地掠过一丝疑惑便问道:“今日皇兄在香林苑为盛青举办庆功宴……该不会你也要去吧?”
柳絮微笑着颌首,甚至有些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可旋即,她收起笑容眨了眨眼,不解地问道:“庆功宴?……什么庆功宴?”
晌午时分,香林苑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华衣锦服的男女,一片莺声燕语娇柔婉转,或三五成群吟诗作对,或三三两两品评着今年新进的花种,好一番风雅又不失热闹的景象。
然而成盛青刚踏进香林苑就产生了逃跑的冲动,身后跟随的护卫军适时以身躯挡住了他唯一的退路。在前引路的高公公躬身弯腰,不紧不慢、恭恭敬敬道:“成将军,请吧。”
成盛青一眼扫过全场,心里已有了计较,他闭了闭眼,仍不死心地挤出一张笑脸问高公公:“公公,今日不是陛下举办的庆功宴吗?为什么……”
他意指向园中穿梭的柳眉桃面、个个花枝招展向他投来好奇又殷切目光的女子们,力求寻个说辞。
高公公慈眉善目的脸庞舒展着别样的笑容,呵呵笑道:“将军记错了吧,今日是陛下举办的赏花会。”
赏花会……?
成盛青感到眼前一黑,不由分说就被人推进了园子。他前脚一踏进香林苑,一道道目光便如狩猎一样向他锁定而来,一股战栗感油然而生。
陛下啊陛下,您不用这么煞费苦心吧!
成盛青硬着头皮走进去,到场的人里除了几个看着很像文人雅士的人,剩下的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身着绫罗举止优雅,不知哪家大臣的千金还是王侯的郡主。成盛青很少在朝,对那几个或提笔或怀琴一展才艺的男子十分陌生,只在路过时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对方同样以生疏的微笑回应他,对这个年轻的将领充满了好奇与敬意。
男子尚且能应付,但是那些女子或含羞或大胆的目光都让成盛青一阵窘迫,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摆好。他从来不曾有过置身在女人堆里的经历,幸而方才有先见之明在鼻尖抹了几滴药酒,才免于遭殃。
不期然与一名姿容妖冶的女子目光相撞,成盛青愣了一下后慌忙移开视线,耳边便听到那名女子低低的笑声,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连耳朵都开始发烧。
他急忙加快了脚步,在粉颜绿叶中穿梭,寻找着今日宴会的主人。
在他匆匆扫过的视线角落里倏地瞥见一抹翠色的影子,在一干艳红的花影中分外夺目,可是当他重新去寻找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作过多的停留,很快便在人群的另一端找到了正在赏花饮酒的陛下,令他惊讶的是和瑾居然也在。
陛下见他准时前来赴宴,毫不掩饰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对成盛青举杯道:“盛青,今日这场赏花会可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卿莫要辜负,白白消磨了这大好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