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冰雪苍茫而至,我们终于赶在腊月初一到了长安。
此时的长安街边摆摊的已经很少,许多店铺的店主回家过年,正在歇业,未关门的店铺生意却很好。
我坐在马车里,以为马车行到这里会停一停,然而马车只是渐慢了速度,仍在慢悠悠的晃着走,直至晃进了皇城,晃进了宫城,晃进了大明宫。
我被带到了宣政殿,殿内底板是黑色的大理石所制,被工匠打磨得光滑平整,光可鉴人,面前高高在上的金色龙椅上端坐一人,身着绣着五爪金龙的皇袍,脚踩紫金祥云靴,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我,高贵无比。一时间,我竟看不出他的神情,又或者,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身为帝王的凌人之势使我觉得,多看那人一眼,便是亵渎。
然而我听到他道:“鸿儿回来了,来。”
他的语气竟然是温软的,就像普通农家的农夫在轻唤傍晚归家的幼童,丝毫没有预想的冰冷威严。
我慢慢地抬起头,心脏因紧张而加速跳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站起身,一步步踏上铺满红毯的台阶。
走到他面前,我又跪了下来,沈清啸早已不知所踪,我一个人甚至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只能低下头,手足无措。
他皇帝,是这天下之主,可他又是我的父亲,我却早已不记得他。
他没有叫我起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道:“再叫朕一声父皇。”
我恍然,我是应该叫他父皇的。可是私心里很想、很想叫一声爹爹,无关皇权江山,也无关敬畏崇拜,只是单单纯纯的关乎血脉,关乎亲情的呼唤。
殿内一片寂静。
半晌,我哑着嗓子叫了声:“父……父皇。”
略微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有极易捕捉的颤抖。
……终究是不能,我终究,无法得到一直期盼的,那份平静安稳。
龙椅上高贵的人低低叹了一声,道:“鸿儿,你受苦了。”
那语气似是欣慰又饱含无奈,我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怔忡间,仿若梦中,有一个人执着我的手,手腕轻动,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出几个温润的字。
那是我的名字——李若鸿。
我知道,他是一个慈父,只是可惜,我没能长在他身边。
出了殿,沈清啸立在殿门口等着,见我出来,他迎上前来,问我:“怎么样,皇上说了什么没有?”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为什么,当初你不肯早点告诉我身世,明明你早就知道李九就是李若鸿。”
我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归鸿剑。
归鸿归鸿,早日归来。
父皇他也希望我早日归来的。
沈清啸笑了笑,眼眸中是温润的光,他道:“我一直在犹豫,犹豫该不该把你卷进这场纷争,因为这毕竟与你的亲人有关,我知道,这十来年,你一个人过得很苦,但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一种选择更好。后来我接到了圣旨,不过一直到我们回到青虹门之后,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抗旨……”
他说到后来,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神情越来越哀伤,明明嘴角笑着,表情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不懂,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尽全力也无法逃开天命的无可奈何。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就算是回了长安也不一定……不一定能公开,但是不公开不等于那些刺客不知道你的身份,照样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他说道,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可他最终没有抗旨,带我见过无垠山上的明妃阿衣鲁特之后,便带我回了长安复命。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父皇已经命人去准备册封仪式,三天之后,全天下便都会知道,我是这大唐失而复得的庆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