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我妈准时给我送来了早餐,连续三天,都不重样。还问需不需要喂,我诚惶诚恐地说不用了。
那天去完医院,我在李时那儿住了两天。他倒没说什么,但我看他画室、家里两头跑,也挺辛苦,就说搬回家去住,反正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
我妈看到一身纱布的我时,吓得不轻,随即狠狠瞪向送我回来的李时。
他被瞪得虎躯一震,不自觉往我身后挪了挪,小声说:“不关我的事……”
我连忙解释,是我自己摔了一跤,雪天路滑,跟别人没关系。额头只是破了点皮,观察过了,没有脑震荡;左手包得像个萝卜,其实只有两根手指骨折;右脚踝软组织挫伤,休息几天就好。
听完,我妈的脸色才有所好转,笑着对李时表达了感谢,并留他吃午饭。
李时无比真诚地说:“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别忙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探出身子,对他眨眨眼,做了个电话联络的手势,他点点头,走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我妈不冷不热地对我说道:“你别叫人家抱进来抱出去的,让邻居看见谁还给你介绍对象?你和他呀,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其实她起初对李时并不是这样的态度。
第一次在我画室碰面时,很热情地拉着他问了好多话,又邀请他去家里玩,像是挺喜欢他,想撮合我们。直到后来听说他也是画画的,家在遥远的外地,没有家人没有房,态度就发生了大逆转。每次见面都皮笑肉不笑的,别说李时害怕,我都觉得假得心发慌。
因她的强烈要求,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再次迈出大门已经是大年初五。这个年我们俩过得相安无事。h市春节习俗多,她整天忙里忙外,没有多余的精力花在我身上。我这德行帮不上忙,一个人呆着,安静又自在。
小江一直没有回来,只在除夕夜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分钟就匆匆挂断了。我妈很不高兴,吃完晚饭就进屋睡觉,连春晚都没有看。
直到过了元宵节,我回画室复工,小江都没出现。
几声咚咚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我跛着脚,一路扶着桌子去开门。那人敲得很急,我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害我踢倒了几块画板也顾不上扶。
门外是一个中年女人,职业化的套装和笑容,一看就是卖保险的。我心说够敬业的,过年也不忘工作,一上午都来三个了。就对她说了声声“谢谢不需要”,转身把门关上。
“等等,”她伸手挡住门,说:“我叫陈萍,是李时介绍我来的。我是艺术品经纪。”
年前李时曾说要送我一份新年大礼,一份可以改变我命运的礼物。我当成假大空的笑话一笑而过,没料想他是认真的。
我抱歉地笑了笑,开门请她进去。
她问我能不能到处看看。
我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她也不客气,从门口开始,沿着墙根一边走一边看,看得很仔细,台子上的画笔和工具,一堆一堆的颜料,各种道具和石膏像……走到我刚踢翻的画板前,她没有动手拿起,而是把身体拧成一个不舒服地角度,侧着去看。我的画室不算干净也不算整齐,但让我觉得舒服,我需要的东西摆在我能轻松找到的地方,我不喜欢别人随便改变每件物品的位置,哪怕出于好意。
这个小细节,让我不由对她产生一点好感,带着好奇心打量她。
她看上去三十五六,身材中等,保养得不错,样貌算是普通,但整个人给人一种精干的印象,连鼻子上的黑框眼镜都反着精明的光。
李时有一点是对的,好的经纪的确有改变艺术家命运的能力。很多像我这样的画家根本不懂市场,不了解它的趋势和取向。经纪就是画家与市场之间的桥梁,沟通两者,以期达到共赢。
但这一过程如果以向市场和世俗品位妥协为代价,我想我宁愿按照我现有的命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