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她睡了三天。醒来时,朝阳就坐在床边,面色苍然,满身血污。
她惊异:“朝阳,怎么了?”
朝阳却一个俯身,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流转,他说:“你终于醒了!小川,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忘川很感动,伸手轻抚他的背:“我没事。你怎么了?为什么满身血气?”
好一会儿,朝阳才说:“阿罗幽来过了。”
阿罗幽是带着满腔仇恨和一支千头魔军来的。
朝阳并未跟她提过朝阳村的存在,但她因着愤怒和仇恨,一路屠杀终究翻了出来。
朝阳不愿牵连无辜,本想舍身成仁,可村民们不干。阿紫瞧出阿罗幽对朝阳的情意,故意当众说出忘川的消息,惹得阿罗幽妒火中烧,朝阳说,那个时候,她的眼睛都是血色的,她整个人都是血色的。
血色的阿罗幽不仅要剿灭朝阳村,还要杀了忘川。
爱能让人疯狂,恨能让人更疯狂。
血战终究没能避免,整整两天两夜。
村里枯萎的草都被染红了。
忘川看着村子里狼藉的景象,看着正在寒冷暮色里收拾残局的村民们,看着身受重伤深深自责的朝阳,心里一下子漫开好多情绪。
有自责,有愧疚,有心疼,有不忍,有怜悯,还有恨……
这是忘川从来没有过的情绪,这是像一个凡人一样的情绪……
她缓缓伸手抚着心口,一点一点地明白过来——她的劫正在慢慢解开,所有的这些情绪都是源自——爱。
因为爱,所以真心自责愧疚,所以怜悯悲伤,所以疼,所以恨。
原来爱是这样的感觉。
冬日的晚风冷嗖嗖地刮起来,在破败狼藉的朝阳村上卷起凄凄森寒,忘川却在这凄凄的森寒里,第一次清楚地感知了她早已失去的——爱的能力。
朝阳说魔兵尽数死亡,但阿罗幽逃走了。
忘川道:“原本是我们欠了她,如今……你担心她还会再来。”
朝阳说:“她一定会再来。但她再来的时候,就不会只带一千魔兵了。”
忘川道:“村民呢?死伤……如何?”
朝阳说:“死了六百二十一人,伤了八百有余。”
他说的很痛苦,忘川感觉到了他的痛苦,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逝者已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护生者。”
朝阳点头,半晌,说:“阿罗幽的性子决绝至极,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只能逃了,可这么多人,一时间要往哪里逃呢?”
忘川看了看凄冷的夜色,说:“这是你一手建立的村庄,是村民们一点一滴建造的家园,舍弃了多可惜。为什么一定要逃呢?”
朝阳道:“不逃又能如何?阿罗幽不可能善罢甘休,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忘川握紧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朝阳,别忘了你是幻术师,而我是忘川!”
朝阳凝眸瞧着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你是说用幻境?”
忘川道:“用我的血和你的幻术,骗过阿罗幽并不难。”
朝阳道:“骗阿罗幽不难,可若阿罗幽带来的人中有法力高强者呢?”
忘川道:“那我们就联合村民们把幻境织得牢固一点,如果你还担心,我们就织一个境中境。”
幻境中的朝阳村已是一片废墟,一片大火焚烧殆尽的废墟。如果阿罗幽不甘心,再次放火焚烧,便会进入第二层幻境,那个环境会虚化她所有的行为而令她不自知。
一百年内,这幻境都不会消失。所以只要阿罗幽在一百年内相信了这个幻境,再不来打扰,村民们就能继续过上和平宁静的生活。
朝阳说:“她的性子很烈,不会等到一百年的。说不定几个月之后就来了。”
忘川笑道:“那最好。”说完,一阵头晕。
这幻境织了将近一个月,用了忘川整整一大碗血。
朝阳更是殚精竭虑,村民们也都齐心协力,毫不吝啬地贡献灵力。没有人埋怨朝阳,也没有人埋怨忘川,整个村子的人都出奇地通情明理,他们都说是朝阳给了他们这一个避世的所在,给了他们安宁美好的生活,朝阳是他们的恩人,再世父母,只有恩情,没有仇怨。
至于阿罗幽,那是她自己邪性,执迷不悟。她的罪孽不能算到朝阳身上,也不能牵连到忘川。
阿紫咬着好看的樱桃小口说:“本姑娘也喜欢大仙,可本姑娘就绝不会因为大仙喜欢小川,就要把大仙和小川都杀了。本姑娘顶多就是抢一下,抢不来就气气小川。哼!”
忘川很感动,亲自为所有的死者念了往生咒,又将太上老君送的药物全数送给了受伤的村民。
村民们的伤还没有全好,魔族血杀的伤痛便已渐渐消散。他们对伤痛的消纳速度如此之快,让忘川感到惊讶,惊讶之后又是无声地了然。
这里的人们,除了新生的孩子,每一个人都是经
历过磨难和苦痛的,都有一点儿劫后重生的意味儿,而苦难最是教人成熟,成熟的生命懂得遗忘,懂得向前看。
这是忘川在人类的世界里看来的道理。
终有一天,这一次的伤痛会彻底消散,到那时,朝阳村依旧是一个山美、水美、人美的世外桃源。
也许到那时这里已经开遍朝阳花了。
那是朝阳拉着她去种的。他的伤还没好,白天就打坐疗伤,一到傍晚,就从伞店拿了农具,央着忘川陪他到村子里去种花。
种了整整一个月,在冬日的暮色里,在凄凄的寒风里,在朝阳因为伤痛偶尔发出的咳嗽声里,他们享受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幸福。
忘川每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都能看到朝阳在对着她笑,似乎每时每刻她都在他的眼里。他的眼神总是明亮、温暖、干净,美好得令她不忍心做一丁点破坏,所以每一次,当心痛袭来时,她都暗中运力抵挡,面上的笑容却从来不曾丝毫改变,只偶尔笑着说起:“我是六界神尊,这样任性离开天庭,跑来这你和你做花农,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菊花渐残,院角的几株红梅快已开始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