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余万年。
十余万年后,浅浅怀孕了。
如果浅浅没有怀孕,也许一切都会依旧美好而圆满。桃夭不会逆天而行,天帝和冥王不会苦苦相逼,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然而浅浅怀孕了。
神仙少孕。神妖结合而孕的几率则更是少之又少,几近于无。
所以,当浅浅怀孕的时候,她和桃夭都欢喜至极。
那时他们正在沧海游玩,见那里四季分明,景致如画,便约定待他们的孩儿出生后,就到此处修一座别院,闲暇之时来此小住,既可享造化灵秀,又可陶冶性情。
可是很快浅浅就病了,终日虚浮无力,心脑皆疼,终至咳血。
桃夭忧虑重重心急如焚。遍访名医遍查典籍,终于找到症结所在——分身之术。原来分身秘术的最大禁忌便是不可孕育。若强制孕育,在新子诞生之后,孕育新子的分身便会立即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大雪落了半月,所有的生灵都将声迹销匿在厚厚的积雪里,浅浅半卧在窗前云容软榻上,顺势拿手肘支着窗户口托了下巴,静静看着院中雪花飞扬,檐下几支红梅如血染就。
桃夭掩身在廊下远远地看了她好久,才将臂弯里暗花刺绣的雪狐斗篷紧了紧,转出身来走将过去。
浅浅神色虚浮,朝他懒懒一笑,说:“我不冷的。”她的原身在地狱职守,常年处于幽寒冷寂之中,不怕冷倒是真的。
桃夭也笑笑,没说话,仍然将雪狐斗篷披在了她肩头,又扳过她身子,将两条雪色丝带打结,他想给她系个好看的蝴蝶结。
浅浅任他在她颌下摆弄,自顾自伸了手,轻轻捋了捋他鬓边一丝乱发,忽然说:“你终究是查到了。”嗓音温柔,若无其事。
桃夭摆弄着丝带的手蓦地一僵,顿了顿,又继续拨弄起来,不知怎的,那一天的蝴蝶结格外难打。
他听到浅浅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虚浮得就像满天飞舞的雪花,盈盈弱弱不真切得很,但却那么冷。浅浅说:“我终究只是一个分身,即便灰飞烟灭,原身也只是受些伤,将养些年头就会好的。你只当我是回娘家省亲了,无谓忧伤,无谓担心,我嫁了你十多万年,总该回去一趟的。待我恢复之后,便再分身来与你和我们的孩子团聚。只是我不在的时候,要苦了你和孩子了。”
桃夭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窟,深不见底的冰窟,好冷,好冷。冷得他的手都不听使唤了,浅浅说完了话,蝴蝶结还没系好。
手被浅浅握住,她的手也很冷,在轻轻发颤,她柔声唤他:“桃夭哥哥……”
桃夭不看她,楞楞地看着自己的手,露出个自嘲的笑,说:“看我多笨,竟是系不来蝴蝶结。浅浅,你自己系吧。”
浅浅将他的手狠狠握紧,不肯放开,他咬着牙死劲地一点一点挣脱了出来。
那一天,桃夭再一次清清楚楚地明白,浅浅永远都不可能像他爱她一样毫无保留地来爱他。在浅浅的心里,她的神职比他重要,人间冥界的安危也比他重要。
原来,在他捧着无痕向她求亲的时候,她的欢喜是真真实实的欢喜,她的犹豫也是真真实实的犹豫。
他想,那五百年,浅浅说她是在寻找能够代替她神职的人,其实她也用那五百年做好了所有的盘算。盘算着,将原身留在冥界职守,将分身嫁与他;盘算着,即便将来怀孕,也绝不能让他知道真相,直到孩子降生,直到分身的那一个她灰飞烟灭;盘算着,待她的原身恢复就再次分身而来,与他相会……一切都很圆满,似乎无可指摘。她甚至连劝他的话都早已想好,连说服她的的机会都不给他留一个。
然而,她唯独没有盘算,看着她受苦,他会多么着急;看着她烟消云散,他会有多么悲伤;没有她的日子里,他的生活又将会怎么行坐如尸。
那个时候,桃夭很想质问浅浅,很想责备她,甚至很想骂她。但是无数次他站在她的门外,举起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敲不下去。
那个时候的桃夭真是爱惨了浅浅。
那日,大雪初霁,没有太阳,也没有风,天还是冷得很。浅浅却走出了房间,立在檐下看梅,桃夭自她身后而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又瘦了一圈,心中猛地一疼。
他自她身后将她牢牢抱住,低下头,紧紧地贴住她的脸颊,泪如雨下。
那是桃夭的妥协,悲痛而惨烈。
浅浅的身体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衰败下去,比所有名医的预言和典籍的记载都更猛烈。妖医诊定,如此下去,不仅母体将灰飞烟灭,连胎儿也将未诞而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