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公鸡已死 英格丽特·诺 6970 字 3个月前

星期一下班后,我带着狗去璧德家。我心情很好,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一反常态地忽然想找个人聚聚。

璧德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

“你烫了这样的鬈发,看上去完全换了个人,那么精神焕发,真不错啊!”

她从上到下地审视我一番。

“你瞧,尤尔根马上就来(他就是她的男友,那个商务代表),他只在周末回家。我们准备一起吃饭,你们一起去吧?”她说“你们”时将视线转到下面的狗那儿。如果是在以前,我早就拒绝了,我可不想做电灯泡。但我现在很高兴,所以就一起去了。尤尔根是莱茵兰人,喜欢讲些本地或外地的笑话。很明显,他需要听众,因为作为听众,我是受欢迎的人。他不是流氓,我没有必要让璧德防范他什么,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他没有玩弄她。他只是想在一周的平时时间里有些娱乐和交际,无论在吃上,还是在床上;璧德似乎和他很合得来。她对他的笑话报以真诚的笑声,并最终感染了我。只有那条狗有点不满意。虽说我偷偷地给了它一根羊肉骨头,但它不喜欢人,也有点不习惯。狗流着口水,在桌子底下威胁性地汪汪叫个不停。我没办法只好带它出门,让这一对情侣单独相处。我妒忌璧德与男人周旋的放荡举止,我是没这种本事的。我和维托德的友情是不一样的,不那么表面化;但不管怎么说仍然是令人愉快的。

一周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日上午,我牵着狗兴奋地等着维托德的到来。那个林中停车场很偏僻荒凉,也听不到远处的汽车声。已经稍稍过了约定的时间,我有点心烦,兴奋的情绪在渐渐消退。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来了!突然,他的声音把我从忧郁的怀想中惊醒,这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早上好,神秘的陌生女人!”

维托德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因为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一条林中小道。

我面露喜色地注视他。可他似乎已经记下了我的汽车号码。发觉我马上注意到这一点时,他微微一笑。

“今天您可要透露您的身份了,照我们约定好的。那好吧:您尊姓大名?我毕竟得称呼您呀。”

“罗塞玛丽,”我稍稍难为情地说;我和这个名字不相配,而且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我对这个名字也始终不满意。他好像也觉得我和这个名字不那么相称。

“继续说,”他说。

“路易丝,”我接着说。

他高兴极了。“再继续说,”他风趣地要求道。

“蒂哈,”我轻声说。

维托德放声大笑起来。我知道接下来该是什么,毕竟他是德语教师。

“蒂哈,”他爽朗地笑着重复了一遍,“我本来只想知道您的名字就行了。不过这真的是闻所未闻啊,”然后他很自然地引用起冯塔纳的诗句来:“雅尔一家参加七月节,戈姆·格吕默坐在大厅里,在他旁边象牙制的椅子上坐着——蒂哈·丹娜波特,他的妻子。”

他还不停地放声笑着:“我叫您蒂哈太太吧,因为我还从没遇到过一位叫这个名字的人呢。无疑,有人叫您罗泽或者诸如此类的名字,但和您这种不多愁善感的性格完全不相称。不过,说正经的吧,请告诉我您的全名,还有您的地址,否则我无论如何总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我再次面露喜色地注视他,这一点我做得很自然,然后就把他想知道的一切告诉了他。

“顺便提一句,我有一个丹麦祖母,蒂哈的名字就是从她那里来的。您就干脆叫我蒂哈好了,不要加‘太太’两字。我不再叫罗茜,这太棒了。”

“同意,蒂哈,我叫莱纳。”

“如果您叫我蒂哈,那我就叫您维托德了,”我解释道。

“您从哪儿找到这个名字的?”他开心地问道,“从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哦,对了——这个名字因为听上去好听,所以我把它写在我的书上了。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对这个第二名字感到非常害臊。”

我们在用我们新的名字开着各种各样的玩笑,但还是用“您”来称呼对方。就这样我们已经散步了整整半个小时,那条狗显得很高兴。

“我现在脑子里担心的事还很多,”维托德开口道,“您究竟把那把手枪放哪儿了?”

“我在家里藏得好好的呢,那个地方是没有人能找得到的。但我马上会把枪处理掉。”

维托德有点心惊胆战起来。我本来是怎么打算的呢?我是想把枪扔到莱茵河里,悄悄地,从一座大桥上。

“可这事您得赶紧办了,”他不开心地说道,“最好今天晚上就做,也不必在夜幕下了!我还以为这把枪早没了呢。这把手枪是我妻子从一个叔叔那儿继承来的,也许警方会追根溯源。我想问一下,您从哪儿学会开枪射击的?”

我答应他,今天一定将左轮手枪扔到河里去。“实际上我不会射击。但年轻的时候,我有一位朋友,他星期天就和自己的父亲到打靶场练习射击。我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偶尔也扔几枪。我大体上知道怎么用这种武器,但时间已经过

去很久了,而且我当时也远不是神射手。”

“我倒是想起来了,”维托德说,“戈姆·格吕默还在家里等着您吧,或许还有荣格·哈拉特?”

对他关心我的私生活,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嗓门很大地向他保证道,没有人等我。

“我有过一些令人失望的经历,”我暗示道。维托德疑惑地看着我的眼睛,可他的举止非常得体,他没有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您的婚姻幸福吗?”

他沉默了相当长时间。

“您知道吗,这样的一个问题至少无法用一个简单的‘是’或‘不’来回答。到今年秋天我们结婚二十三年了。如果我们的婚姻一塌糊涂,那肯定也不会持续这么久的。”

我对他这样的回答很满意。我们快乐地继续漫步,间或以调侃的语调称呼我们自己的名字,往往引得我们自己哄堂大笑。我们走过一条小溪时,维托德还将他的手递给我,并在他的手里停留了一会儿,我们的目光往往也有相视一笑的瞬间。

走了两小时后,我感到全身热了起来,新买的漂亮凉鞋已经给我脚上跑出了好几个水疱,我口也渴了,就连狗也在地上的坑坑洼洼处寻找水。我在悬钩子丛中停了下来,给自己摘了一些黑莓。但作为一个老教师,维托德脑子里不但有一张时间表,口袋里还带了一张漫游地图。我们马上可以歇会儿了,他许诺道。在一个小村庄里,他认识一家小酒店,我们坐在酒店后面的院子里。其他客人全都蜷缩在空气混浊的房间里。维托德拿了一只托盘,从酒店里拿了一壶苹果酒和两份乳酪。

“我随便点了一些,没问您需要什么,”他说道,“但这儿肯定没什么好味道的东西。”他说得对。

狗儿喝上了水,总算消解了疲乏。我一口气将两杯果汁灌下肚,在我的眼里世界成了金灿灿的抑或玫瑰红的了,而且我有一种想亲吻维托德的强烈欲望。但我没变得如此大胆;我不敢这么做。

维托德同样喝了好几杯,话也特别多。在此期间,他还不停地抚摸我脚下的狗儿,直至我最后渐渐明白他是在碰我的大腿。我带着热望注视着他。

“这实在是太遗憾了,”维托德情绪高昂地说道,“我们两个同谋是在不那么正常的情况下相遇的。要不我们下周日再做一次全新的徒步旅行吧?”

对此我是不会反对的,而在无聊的上班时间里我早已想出了一个计划。

“我们俩不是可以——在我们的证人面前——装作刚刚才认识的吗!这样警官就不会想到我们以前就已经相识,我就不会和前面发生的事有任何瓜葛了。”

维托德顿时明白了我的想法。他考虑了好久。

“最近一段时间,贝尔克大街上到处有葡萄酒节、教堂落成纪念日年市、旧城年市啊。我们可以在那儿的一张长桌上和许许多多的人碰巧相遇。”

这一主意令我愉快。我们俩将这事说得清清楚楚。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多好呀,至少我还有璧德!)将会坐在魏恩海姆一家酒馆的一张桌子旁,尽量早点去,否则那里就太拥挤了。维托德带上一个朋友(那个施罗德博士,就是让维托德住在那个郊外小屋的人)过来,坐在我们的那张长桌旁,纯粹是巧合而已。这样的话我们的朋友就是我俩相识的证人。至于璧德已经见过维托德本人,这也没多大关系,甚至还会使气氛轻松一些呢,我想道。

我们俩都有点醉意了,在背阴的院子里坐了好久,倾听泉水缓缓流淌,看马蜂在酒杯旁边飞来飞去。终于,我们到了回家的时候了。在停车场,我们像两个阴谋策划者一样分手告别。

“星期六再见!”

“别忘记您那把左轮手枪!”

在八月底能度过这么一个甜蜜的星期天,我真的很心满意足:我还以为我不可能拥有如此美好的经历,也不可能期待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我这种想法是很明智的。

一回到家,我就赶紧将我大脚穿着的凉鞋脱掉。我顿时想起安徒生童话小人鱼的故事,小人鱼为了讨一名王子的喜欢,将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了两条美丽的大腿,但她每次走路时必须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仿佛是在一把双刃剑上行走。

我始终处在亢奋的情绪下,一到星期一,我就从办公室给璧德家打去电话,希望激起她对外出参加葡萄酒节的热情。我得提前给她打好招呼,否则她要是另有安排就糟了。

璧德听了之后大吃一惊:“老天晓得,多少年来我一直想带你到哪儿去,可我几乎从没有如愿以偿过。可现在你一大把年纪了倒想去教堂落成纪念日年市上看看了,自己还去做了个鬈发!你快说,是不是谈恋爱了?”

“当然了,”我开玩笑道,“自从我和雄性人士同居以来,我觉得这个世界完全两样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是这样,狗儿和我同桌吃同床睡啦。”

“哦,上帝,”璧德叹息道,“虽然我也听说过,一个人会为了一条狗儿经常散步,但还未曾听说一个人会为了取悦狗儿去做头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