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公鸡已死 英格丽特·诺 5812 字 3个月前

我的上司尽管已经五十五岁了,但始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我无法忍受他半个屁股坐在我的写字台上,就连狗儿也以自己的男中音给了他一个警告。可上司只是笑了笑。

“海尔特女士,最近一段时间您越活越年轻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我在等着他给我委派什么样的特别任务。

“罗默尔太太究竟什么时候从疗养院回来?”他问道。

“后天。我到车站去接她回家;她当然也会把狗儿带回去。”

“我在想,”上司考虑了一下说道,“罗默尔太太根本不会来上班,而是准备退休了。这次大手术之后,她肯定能拿到两年的养老金,然后她反正也到了退休年龄。我想她是不会再来的了。我想问您是否愿意使用这间房间?”

听到他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这间房间是最舒适也最偏僻的,人们可以在这里完全静下心来,还可以望得见好看的栗子树。

“另外,您应该趁现在还有太阳晒的时候赶紧去度假了,”他继续道。他的本意挺好的,但我有点讨厌现在去度假。

毕竟上司是在替我着想。

就在同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我在柏林的前男友。他说起话来有点难为情,告诉我说,他现在正好外出旅行,我们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世纪没见过面了,是否他可以请我吃饭。我吃了一大惊。这事来得太突然,我本来就很累了。另外一方面,尽管我早就打算再也不见这个男人,但想见一见他的欲望还是赢得了胜利。哈特穆特很礼貌地表示很抱歉,他没法来接我,他在西德没有汽车。

一小时后,我穿一条丝绒裙子和一件花纹衬衣坐在一座豪华饭店里,看见了我的前任男友。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虽说哈特穆特以前也不怎么英俊——他得过粉刺,但他那时瘦高,脸也长得匀称。他个子还是一样高,但对他现在的身材,你怎么怀疑他的营养不良都不过分。他本来匀称的脸变得肥胖,脸上红红的在出汗,看起来很不舒服。我的天哪,我要是和他结婚的话,那会怎样呢!我恐惧地想。事实上我真是高兴啊,我没有和他继续发展下去,而现在有缘爱上了维托德这样的男人。

哈特穆特见到我非常兴奋,毕竟他认识我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平庸的女人。可我现在变得多么漂亮、优雅而年轻!吃饭前他将两杯酒一饮而尽,汗出得更厉害了。我只好跟他谈起了我往日的生活,但给他的版本是经过我美化了的。

轮到他说的时候,饭上来了。在大声咀嚼和狼吞虎咽之中,他开始向我叙述自己的事业有成,赚了很多很多钱,在达莱买了一栋别墅,和三个伙伴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我问起了他的家庭情况。两个大的孩子已经走出了家门。他老婆很晚又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一个残疾儿。他看着我,是那种希望我给他安慰的神情,我说了声真是太遗憾了。哈特穆特摇了摇杯中的葡萄酒。最后他连珠炮似地道出了自己的婚姻有多么不幸:老婆只是爱这个残疾的孩子,除此之外她一个人也不爱。她绝对不会扔下孩子不管,他太吃亏了。

虽然我倒更愿意听到他老婆不断欺骗他的消息,不过他说上面这些我觉得也还行。

“哦,对了,罗茜”他叹息道,喘着粗气,脸上在冒汗,“我后来还老是想着你呢。是我当时不好,不过我已经为此受到了惩罚。也许我们又可以做朋友了。”

他令我反感。我想回家去。哈特穆特坚定地握着我的手,他是喝醉酒了。最后他恳求我去他饭店过夜。

我站起身,挣脱了他的手,说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回到家里我想道,是否我给维托德类似的印象就像今天哈特穆特给我的印象一样呢,因为他上次和我今天一样走得很快,一样彬彬有礼,一样冷淡。

顺便提一句,第二天晚上哈特穆特从柏林办公室打来电话,以五十年代老派绅士的方式给我道歉,说是自己“有点失礼”;他这里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那好吧,咱们下次见啦,”他在话筒那边说道。在哈特穆特和维托德这两个男人的声音之间有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此外我还不断地考虑,我该不该向璧德倾诉我的烦忧?

“你瞧,”我在想象着如何恳求她,“我还从没有像热恋恩格斯坦一样地热恋过其他人。你现在一切都有了:在青年时代有了男朋友,在适当的年龄有了婚姻,有了孩子。现在你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工作,有一个男朋友,也有一个很大的朋友圈。这一切我过去没有,现在仍然没有。请你把他交给我吧,璧德!我还从没有向你要求过什么,我也从没有向其他人要求过什么。说这句话我也感到很吃力:请你给一个为了爱情而急不可耐的老姑娘一点怜悯吧!”

难道这无法使一颗石头感动吗?甚至无法使这位多愁善感的璧德感动吗?

另一方面,要是她提出同样的请求,我是绝不会放弃的呀。于是我决定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吧。在这个问题上她同样不再是我惟一的朋友,而是我必须战胜的对手。可是想和她谈一谈的念头始终很强烈。

罗默尔太太又来了,狗儿已经走了,我又傻傻地想,我现在无法和狗儿而只能和自己说话了。

一天下午,我没打招呼就去了璧德家。或许我从没有能力将我的愿望和需要告诉其他人,这恰好是我的一个错误。在青年时代,我不是向这个业已变得丑陋无比的哈特穆特说过,我爱他,希望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未来的吗?我把未来交付给他,并且悄悄地假设他的一切将会发展得很棒。就连我和柏林上司的关系,我基本上也是同样的态度。可现在那些无聊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向我涌来,我吃亏太多仅仅是因为我的谦虚或者说我的胆怯。我现在选择和尝试另外一种方式了,至少可以和璧德谈一次吧。

在她家大门口停放着维托德的汽车。我根本没有停下自己的车,而是完全绝望地往回家的路上开。

我是不是——就像从前我上司的太太那样——写封匿名信,比如给尤尔根:“璧德在欺骗您?”可如果她不这么做,她还怀疑是不是能马上甩掉尤尔根呢。再说,尤尔根自己毕竟有太太,他没有任何权利要求璧德对他忠诚。那我还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方法来挫败璧德呢?她对哪些威胁会当真呢?她可不是很容易就被人吓住的。如果接到匿名信,她一定会直接去找警察局的。

我那无助的愤怒在不可阻挡地上升。我要是能立即把她弄死该多好啊!弄死吗?为什么不呢?

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璧德,我惟一的朋友!我是不想让你伤心,璧德,我是不想让你痛苦的。你应该早点死掉,切勿有任何胆战心惊和犹豫不定。我不希望像侦探电影里那样向你作长篇演说后才向你开枪。头上一枪,这就行了,马上失去知觉,头部流血,然后完蛋。还好我没把武器扔掉。但当然还得考虑一下:如何做,哪儿做,何时做,切不可将我与此事联系起来。在这起事件中,被害人和我有某种关系,警方肯定会来向我打听情况。我的动机,这当然是万幸了,谁也不会猜得出来。

我得和璧德在哪儿见个面,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是我和她在一起,谁也不能见到我。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假定我打电话和她约定,那璧德肯定会以她一以贯之的罗嗦方式和业余大学的什么人、她的孩子、朋友、邻居或者最后是维托德谈起我和她即将会面的事的。但我的优势在于她完全相信我,我可以把她引诱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另外对我很有利的是,我非常了解她的习惯,了解她的办公时间甚至那些培训班的时间,暑假过后她现在又开始很勤快地参加这样的培训班了。

也许这事未必能马上办成,那就得马上再来一次。至关重要的是她不能起任何猜疑。

在几个不眠之夜过后,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几乎每个星期六,璧德每天早上都要先去购物,然后去哈雷浴场,在那儿呆上一个小时。她也带我去过那儿一两次,但我的周末将以红红的眼睛和氯臭气味的皮肤收场,我并不很感兴趣。那好吧,我可以去看看,我就在哈雷浴场停车场璧德的车子那里等候她,然后和她一起去个什么地方。但我的第一次努力落了空,璧德的汽车不在那个停车场里。我绕着大街周围走了一遭,看到维托德的车还是停在那儿。没有什么好同情的,我自言自语着,她活该如此。再说我也可以等待,首先是等待一个好机会,其次是等待维托德的爱情。

下一周,我的运气来了。其时我的计划也已成熟。我随身带了个装有野炊食物的篮子,想劝说璧德作一次突发性的郊游。

我在车子里等着。我可以从远处观察到哈雷浴场的出口。大约十一点,璧德终于露面时,我赶紧从车子里钻了出来,顷刻之间出现在她面前。

“你好,罗茜!”璧德叫道,眼神里流露出惊讶,“你到这个鬼地方来干什么呀?”

“嗨,我看见你的车在这里,于是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璧德将泳衣和毛巾摆放在汽车后座上。

“说来听听,”她心情愉快地说道。

“是这样,这个主意我在家里就想到了。你知道吗,没有狗儿我现在根本无法出门了,我肯定哪儿出了毛病。你觉得搞一次小小的旅行怎么样:我们出去兜兜风,去野炊什么的,我这儿篮子里什么都有了。”

“真的,罗茜,最近你老是一再地让我困惑不解!以前我是一个很冲动的人而你不是,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越来越不灵活。那好,上车吧,我得稍微想一想。”

我们坐在她的车里。璧德看了看表。

“我们先回趟家,”她提出建议,“我得先把我买的东西放到冰箱里,把泳衣晾起来,把头发吹干。”

恰恰这是我不愿干的。回到家的话,马上就会有她家的莱茜或是其他什么人过来给我们开门,另外城里半数的人就会看到我和璧德一起在车里。

“哦,你知道,”我回答道,“没必要这样。我也不是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的头发在太阳下干得很快,而一旦你的车停放在阴影处,你的蔬菜在两小时内是不会坏的。难道你还有需要冷冻的东西吗

?”

璧德摇摇头。她犹豫了一下。她再次看了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