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了讣告。泣告者中有璧德的父亲、她的孩子、兄弟姐妹和她的朋友;尽管璧德的前夫拟定了讣告,但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讣告上。
为了参加葬礼,我给自己准备了一只由蓝色花朵组成的小花圈(是璧德最喜欢的颜色):翠雀、乌头、矢车菊、鸢尾和几枝染成蓝色的春白菊。看上去像是婚礼用的花篮,我在想,不像是献给死者的花圈。
我本人的打扮则并不引人注目:我穿着黑色衣服,而且并没有使用唇膏口红之类的东西。我的自信心已经慢慢减退,我带着恐惧和胆怯的心情,努力做到到达墓地时既不早也不晚。
我没有料到葬礼的规模有如此之大。停车场的位置已经占满了,所以大街两旁也停放着很多汽车。
通往入口的路上,有人在我后面叫我的名字:“你好,罗茜,等一下!”
我和很少几个人以“你”字相称,在我曼海姆的办公室里我也不和人用这种称呼,我的同事因此觉得我很古怪。对在工作场所以“你”字称呼的这种方式,我一概予以坚定的回绝。我没有亲戚,几乎也没有知心朋友。是的,璧德,我小时候就已经认识她,不必多问,包括她的孩子也是叫我“罗茜”,但璧德的前夫除外;最近一次是来自柏林的哈特穆特——我好歹不会和他以“您”相称;维托德——谢天谢地!——还有,可以这么说是出于偶然,是他的朋友施罗德博士。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我在想。但是在穿着黑衣的哀悼人群中,确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匆匆走来,他和我以“你”字打招呼:是璧德的最后一任男友,尤尔根·法特曼。实际上,这样的称呼是他在我们惟一的一次见面时完完全全强加在我头上的。我当时想,也许我再也不会碰见他了,所以那回我就显得不那么拘谨。此刻他就在我身边。
“罗茜,前几天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可遗憾的是我把你的姓给忘了。”
他对我太没有距离了。
“海尔特,”我冷淡地说道。
“哦,对了!海尔特!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你呆会儿有时间吗?我有事找你。”
“如果必须的话,”我很不友好地说道,但他只是回答道,“那好,我就在大门入口处等着。”
我们随着人流挤进小教堂,我在后面找了一个位置,尤尔根则在中间位置坐了下来。璧德以前曾和她的丈夫一起退出了教会,我回想着。尽管如此,那现在牧师是否会发表演讲呢?
前面坐着璧德的父亲,他年纪大了,心也碎了,在他旁边是莱茜。他握住莱茜的手。接下来是理查德、维维安和璧德的兄弟姐妹连同他们各自的家人,后面几排是一些远亲,其中就有璧德的前夫和一大群朋友和相识的人,在这些人中我看到了维托德。在他身旁站着的是施彭贝的新太太,纯粹是出于偶然吧——我是从一张照片上认出她来的,她就是璧德的后继者,再加上她的女儿,也就是璧德孩子们的同父异母的妹妹。
璧德的一位姐夫致辞,他是汉堡大学的教授。他的讲话富有见地,头头是道,描述了璧德的生平,赞扬了她所拥有的许许多多的优秀品德。但他冷冰冰的、更确切地说是那种公事公办的致词,并没有唤起听众的激情;有的人在咳嗽,清嗓子,也有个别的在擤鼻涕,或者轻轻交谈着。
教授致辞完毕,场上出现了片刻的停顿。然后门口传出声音,大约二十名身穿统一制服的中年男子鱼贯而入。这位年迈的父亲,他一辈子始终是男子合唱团的成员,将这些杰出的先生请了过来。似乎他觉得没有牧师和祷告的追悼会太冷冰冰了,而现在他要弄出一些隆重的气氛来。老年歌手们反背着左手,迈开一条腿,唱道:“我祈祷爱的力量!”他们的音调突然从强跳到很弱,然后又毫不费力地从很弱又回到强音。尽管我早已经强调过,我对音乐所知甚少,但我一听就知道这完全是噪音。那位致辞者没有办成的事,现在这些歌手一下子做成了:开始的时候有人发出可怕的啜泣声,无论老还是少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于是到最后,这许许多多的人终于统一形成了一个哭泣者联盟。那些指望获得如此成功效果的艺术家们显得非常慷慨大度,还在为这样的河流不要如此迅疾地枯竭而尽心尽职。
自豪感涌入我的全身:正是我和这些送葬的歌手才使如此众多的人汇合到了一种伟大的情感中。没有我,这一难忘的葬礼就永远无法得以实现。
直至见到尤尔根·法特曼,我快乐无比的心情才停下来。我不喜欢他,尤其是我不喜欢他如此随随便便地叫我“罗茜”。
“我们去喝一杯吧,”他马上说道,“我没兴趣让那么一帮子人盯着看。”他和哈特穆特一样喜欢出汗,我反感地想道。
我们坐在一家廉价的餐馆,这里闻起来有股刺鼻的油炸土豆条的味道。尤尔根要了杯啤酒,我要了杯矿泉水,他要了份色拉肉排,我则要了份酥皮点心。
尤尔根将啤酒灌进喉咙。他脱下上衣,此刻里面就穿着不透气的人造纤维制成的黑色卷筒领套衫坐在我对面。
“我们马上就谈正事吧,”他开始道,目
光锐利地观察着大门,但参加葬礼的其他客人并没有跑到这儿来。我疑惑地看着他。
“那些警察老是纠缠我不放。事发那天是星期六,我和妻子和孩子正好在慕尼黑呢。我有周日晚上的一张加油站的发票,但帮不了我多少忙。我无法证明我早在周五下午就离开了这儿。除了我老婆,谁也没有看到我周六是在慕尼黑。小孩子们说话反正也不算数。汽车在车库里呆着。虽然天气很好,但我这个傻瓜周六还窝在家里记账。”
他从桌上的花瓶里拣起一枝塑料花,将花拆开。
我本想问问,这和我有何相关,这时我听见了他的指责:“你肯定给那些警察讲过那种蠢话,璧德爱上了和维维安恋爱的那个人,那个自负的教师。你怎么会想到去散布这样的谎言呢?”
我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向他保证说,这不是谎言,我也没有去四处散布它,仅仅告诉了警方而已,他们许诺过绝对保守秘密。
尤尔根又要了杯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