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胡亮回到刑警队,马上派刑警去调查洪泽生的不在现场证明和他的社会关系。他自己则去找那三个被陈建军骗了的人。“也许不是这三个人干的,但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强,而且是越多越好。”胡亮满意地想着,先来到那个冯忠实的公司。
冯忠实,工人家庭出身,家里的孩子多,小时候没少过苦日子,他经常把那不幸的童年和少年生活挂在嘴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那时候没吃没穿,和旧社会似的。”然后他就要叹口气,似乎沉浸在往日的痛苦中一样。他后来当上了工人,然后就下海经商,不知怎么就发了财,对这其中三昧他从来是三缄其口的。
他见胡亮来了,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让一个漂亮、很有些风情的年轻女子给胡亮端上饮料。“喝吧,天挺热的,你够辛苦的。”他中上等个头儿,肥胖,留着平头,坚硬的头发根根挺立着,皮肤微黑,虽然笑着,但两只大眼睛里却闪着凶悍的光。“有啥事?”他拿起茶杯,揭开盖子,吹着气说。
“陈建军你认识吧?”
“噢,计委的那个吧。认识。”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胡亮注意到他拿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听说你和他在钱上有过冲突?”
“噢,是这事呀。没事了,解决了。他把钱退给了我,就算了。”他又对茶杯吹了口气,呷了一口茶水。
“退给你了?以后你们还有来往吗?”
“那还会再来往吗?不管是在江湖上还是在商界讲的都是个信用。那句话是咋说来着?人无信就立不住……”“人无信则不立。”胡亮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禁不住插嘴道。“这位小兄弟比我有学问,就是这句话,我是再不信他的啦。”
“5号晚上你在哪儿?”胡亮突然问。
“5号?这个月……嗯,我和朋友喝酒,在金融大酒店,喝到12点多钟。”
“谁能证明?”
“谁?干脆我写给你吧。”冯忠实从写字台的笔筒里取出一支笔,又从抽屉里找了一张纸,就写了起来。“这人倒精明,知道我要问什么。”胡亮想。
冯忠实写完后,把纸条给了胡亮。
“你认识关有德和柴明礼吗?”
“不认识,听都没听说过。”
胡亮出来后,正是中午,耀眼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汗水很自然地从脖子上、头发里流了出来。胡亮掏出纸巾擦着汗,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心头:“恐怕那两个人也不会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
02
果然不出胡亮所料,关有德和柴明礼都声称和陈建军了结了,和冯忠实一样,陈建军在他们紧追不舍的顽强意志下,不得不把钱退了回来。现在他们之间当然不存在什么仇恨,但也没有再发生往来。虽然胡亮经过周密的调查,但这三人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是无懈可击的。虽然他们有买凶杀人的可能性,但也没有证据。“如果这个陈建军抓住了,就知道这三个家伙是不是在说谎。”胡亮对李国雄说。“可是,陈建军没抓着呀。那个洪泽生怎么样?”李国雄问道。“这个洪泽生确实和陈建军不对付,如果不是陈建军被提拔,他肯定是处长了,可现在他年龄超了,再说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得罪了领导,一辈子升迁无望。但他有不在现场证明,而且此人虽然有些小毛病,比如爱喝酒、脾气暴躁,但是我们市一个老领导的儿子,人本质上是好的,和黑社会素无来往。”
“还有什么线索吗?”李国雄有些着急地问道。
胡亮摇摇头。他知道这个案子是彻底触礁了。
他不是好惹的,他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曾经下岗的工人,但他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又在风雨中站了起来,勇敢地走向荆棘密布的道路。他当初借了两万块钱,到海边租借了一块水域,养殖鳗鱼。这个主意是他在日本留学的弟弟告诉他的。虽然弟弟是以留学的名义去日本的,但其实是打工。花钱找蛇头,就能东渡留洋。只是在那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的生活很是辛苦。他弟弟在走之前付给蛇头6万人民币,当时相当于80万日元。他们不过是这座小城市里的普通人家,哪有那么多的钱,只好到处借贷,结果债台高筑。日本没有外籍劳工法,打工的都是进所谓日本语学校,不仅要交学费,还要上满课时,其他的时间才能打工。他的弟弟是个很坚强的人,吃苦耐劳,硬是还完了债,而且还挣了一些钱。他把钱借给了哥哥,这可是名副其实的血汗钱。弟弟还热心地告诉他日本人最爱吃鳗鱼,价钱很贵,许多是从中国进口的。于是,他就养殖起鳗鱼来。他是个细心的人,高中文化程度,虽然这是从来没有干过的事,但他刻苦学习,很快就掌握了这门技艺。他的鳗鱼养得好,死亡率低,通过外贸系统出口到日本,收入颇丰,很快就把钱还给了弟弟。
如今他后悔,后悔极了,如果不是贪欲,或者说野心,如果他像个农村地主那样慎重地经营的话,现在他会活得很惬意。可是,他骄傲了,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想干更大的买卖。妻子劝过他,让他安分守己,他却认
为是妻子低估了他的能力:“我没有做不到的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比我过去工厂里的同事过得都好。没有险风恶浪,鱼和龙是分不开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他咆哮着。妻子只好让步了。他看准还要做出口生意,就注意这方面的信息。当他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临海市一家公司代理出口生意,并提供了出口货物的信息时,他当时真是欣喜若狂,觉得好运气总是跟着他。看,想做大生意了,就马上来了机会,就像送货上门一样。于是,他便按照那家公司的货单,出门去购买货物。不过,资金不够,于是,他将渔场抵押给银行借了一批款,可他还嫌少,又借贷了一大笔高利贷。后来他回想起来,觉得当时真是发疯了。但人的贪欲就是这样,能让人失去理智,能让人进入梦幻般的感觉,能让人无缘无故地信心百倍,在白天就可以看到眼前有座金山,真是疯狂。
尽管如此,他还是比较谨慎的。他亲自去了一趟临海,去了那家海天贸易公司。公司在一座雄伟的写字楼里,占据了整整两层楼,很有气派。公司的员工据介绍都具有大学以上文凭,这他也能看出来,那些员工衣着整洁,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见了他。他们没有大公司老板的架子,和蔼可亲。尤其那个副总经理,据说是博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总是微笑着。他还看见有不少像他那样的客户,几乎每天不断地来这里。他和其中的一些人接触了一下,那些人对这家公司都很放心。其中一个在临海市很有些背景,他说市政府都支持这家财雄势大的公司。于是,他放心了,当场就和海天公司签定了合同。一回去,就把用于信用证的大笔钱汇了过来,货物也发出了。
经过这场紧张的、如同打仗一样的商业活动后,他身心很疲劳,但心里是既轻松又高兴。“等着拿大钱吧”他对妻子说。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没有接到海天公司的答复,便着急了,急忙给对方打电话。对方请他等一等,说是通关等手续很烦琐。他又等了几天,再打电话,对方说,后天事情就全办妥。在那一天他又打电话,但电信局的那个公事公办的录音女人声音说,这个电话是空号。当时他还想幸好他把那个公司所有的对外电话号码都记下来了,还有那两个总经理的手机。他立刻拨起了那些电话号码,但都是空号。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浑身瘫软,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上当了,他已经破产了。妻子回家后,看了他一眼,不禁大吃一惊,以为他得了重病。“怎么啦?你的脸色可真难看”“我……我……”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流了下来。等他沉下气来告诉了妻子,妻子比他的反应还激烈,当场就晕厥过去。
他去了临海市,报了警。在公安局他看到许多他这样的倒霉蛋,而且都是被这家海天公司淹得半死或其实已经死亡的人。公安局认为这是民事案件,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于是,倒霉蛋大军又找工商局。工商局查找了公司登记,发现这家公司是合法的。他当时就恼怒地大喊:“是合法骗人的。”可喊有什么用,就是把肺喊炸了,也不过是自己掏钱住医院,工商局和卫生局可是毫不相干的。就这样他们来回跑着,像足球运动员一样。后来,媒体给予了报道,公安局这才行动起来,但已经晚了,不,这么说是不公平和不准确的,那伙骗子早在他出门之前就逃之夭夭了。
接下来,情况就更糟糕了。这也怪自己,他一无所获地回家后,一改当初想挣大钱豪气万丈和要求政府缉捕骗子们的坚定意志,变得委靡不振起来。除了在家发脾气就什么也做不了,而要账的人又是那么精力充沛,顽强不屈。有一天,他终于动手打了妻子,不过是妻子责备他没有出息而已。妻子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几天后法院的传票就来了,妻子提出了离婚。
老婆走了,带走了孩子,这是法律决定的,谁也挽救不了的事实。他卖了房子抵债,又拆东墙补西墙地,用新债主更替老债主。当这一切做完的时候,他却又变了一个人,往日那一往无前的劲头回归了。不,他不会甘心的,不会白白地让人欺骗。一想起那几张脸,愤怒就燃烧着他的心,他恨不得把那些骗子全部杀死。
于是,他出发了,去了临海市。这次和上次不同,他已经抛弃了对政府的幻想,不是他不相信政府,而是他认为政府是找不到那些丧良心的家伙的。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们。
仇恨和愤怒的力量比爱情的力量还要大,还要持久,而且也更容易保持一部分理智。这一部分理智就是他的分析判断能力不仅没有减少,而且更强了。他想,从他的观察来看,海天公司做得真可谓天衣无缝,没有相当的经验是不行的,这说明他们是一伙惯骗。而且欺骗的规模又是如此巨大,肆无忌惮,说明这些人是有本钱的。他估计,他们还会行动的。于是,他就在临海边打工,边出去寻找新成立的公司。临海是沿海开放城市,公司多如牛毛,每天都有新公司诞生,老公司死亡。凭他一己之力,就只能称赞他有精卫填海的精神。但他通过熟人认识了一个工商局的人,那人富有同情心,答应帮忙。于是,他见了那么多公司总经理,简直比家里的蟑螂还
多,但里面却没有这些骗子的踪影。两年过去了,那些骗子好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但他已经欲罢不能了。他觉得他的寻找方式有问题,光是找新成立的公司,这不完全符合他的判断,因为他没有在这些人的经历上去查找。
于是,他又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调查起过去破产或者消失了的公司。开始时他没有发现什么,但过去的几宗诈骗案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一次诈骗手法几乎和他上当的这次相同,也是代办出口生意,骗取手续费,只是没有骗取货物。“如果是他们,那就是越干越大了。”他想。可是那家公司登记的名字和法人代表和海天完全不同。他便去了那家公司的地址,当然现在这里已经是另一家公司了。他找到这座写字楼的物业公司,拿出了海天公司总经理的照片。那是他第一次来,一定要和这些财神爷合影,当时他就看出海天的总经理、副总经理很不情愿,他以为是人家看不起他。在他的一再要求下,那两个家伙才勉强和他照了一张。现在他可以说,他们是有意识的在那快门摁下的瞬间,晃动了身体或头部,因为照片很不清晰,可物业公司的人还是认出了他们。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这是个诈骗集团。但下一步更难了,他去哪儿找这些人?本来他想报案,但想起上回的遭遇,他不相信公安局了。可只要这些人不再行骗,他就无法找到他们。而这些家伙似乎真的良心发现或者是挣足了钱,哪儿都没有他们的踪迹。不过他还是不信,不信这些人有什么良心,也不信他们的贪欲能让他们住手。不过,不信归不信,他虽然以极大的毅力等待,但这些人像沉到海底的鱼,就是不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