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保险柜里的那把枪

鬼杀 费克申 9610 字 3个月前

01

又是一个夏天。一年过去了,笪也夫案像随着春水流走的浮冰,在时间的漂流中逐渐融化消弭,始终没有新的线索,虽然市里的领导和公安局领导并没有忘记,有时还要问问,但一般刑警认为这可能是个死案,也许若干年后会被其他案件带出来,但那是说不准的事。就像打民事官司一样,没个头,只有胡亮还没有放弃,但因为没有线索,他也无可奈何。

天可真热,胡亮骑着自行车来到刑警队。最近他一直在骑车,不是怕胖,他认为不管怎么吃也不会到古洛那样的地步——简直是丢人的身材,而是为了锻炼体力。他骑车很快,快得使所有的交警都加深了对这位年轻的刑警队副队长的印象。“如果他破案也这么快的话,咱们市就太平了。”有些交警带着讽刺的笑容说。

胡亮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茶,开始看桌子上的通讯。这几天出奇的平静,似乎所有的犯罪分子都被这暑热征服了一样,躲在大树底下乘着凉,抽着烟,满脑子都是改邪归正的念头。“真是没有意思的生活。”胡亮看着窗外那在阳光下轻轻摆动的柳枝,烦闷地想。“我怎么跟古洛似的,好像没有案子就不能活了,这就叫职业病。”他笑了笑,又低头看起文件来。

有人敲门,很急。“进来!”胡亮头也没抬地说。

一个年轻的刑警走进来,步伐很快。他看着抬起头看他的胡亮说:“有案子了。”胡亮立刻就跳了起来:“怎么回事?”“可能是凶杀……”胡亮没等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说:“走,看看去。”

现场是在一座没有盖好的大楼里,人们管这叫烂尾楼,这意味着到建成一座雄伟壮观的大厦是遥遥无期的事,也许永远也不是那些衣着光鲜、脸上浮着自信微笑的精英们出入的地方,但人类是可以让所有的东西都派上用场的,这座到处都是黑糊糊的窟窿的建筑物也不例外,到了晚上,这里就热闹起来了。有残疾到这儿就复原的乞丐们,有能把这里看成紫禁城的乐观派,有生活在外在力量幻境中的人们。他们有的睡觉,有的赌博,有的喝酒,高谈阔论,聊着当天他们的奇遇,交换着对愚蠢世人愚蠢的心得和乘虚而入的高明想法,这时很危险,在不经意之间一个策划重大犯罪计划的参谋部就成立了。五花八门,形形色色。这里是社会学的课堂,是不见天日生活的写照,是社会沉渣们的坩埚,他们在这里融合着,沸腾着,向上层的人们挑战,审判着道德,寻找着邪恶神灵的牺牲。

尸体是被乞丐们发现的,在大楼的入口处。在所有游离于主流社会的人群中,乞丐算是最有同情心的。他们看到这个长眠不醒的衣冠楚楚的人,商量了一会儿,觉得与其让警察怀疑他们,不如让他们相信一回自己,就顾不上穿着而走进了大雅之堂。

胡亮看了一眼尸体,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没有想起来。这是个肥胖的男子,穿着高级t恤衫,名牌休闲裤,皮鞋是意大利进口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他的金丝边眼镜掉在头侧方的地上,眼睛像死鱼一样睁着,嘴略略张开,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死。

“怎么死的?”胡亮问勘查现场的技术人员。

“胸口有被锐器刺的伤口,很深。基本可以肯定是在心脏部位,其他部位没有伤口,但面部、头部有擦伤的痕迹。”

“是被杀?”胡亮问道。

“基本可以肯定,因为没有自杀的迹象。”

“身份查明了吗?”

“死者的衣服口袋是空的,没有线索。”

“嗯。”胡亮仔细看着死者的脸,“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胡亮又想了想,但还是没有想起来。

刑警们抬走了尸体,技术人员还在现场寻找着蛛丝马迹。胡亮背着手,在周围走来走去。“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如果是在这里被杀的,就是说如果这里是第一现场,那就说明他是和人有约会,或者被人约了出来,否则的话他是不会来这里的。如果他是被杀后搬运到这里的,那么就要找到第一现场。……他是为什么被害的?图财害命还是其他原因,也只有在查明他的身份和知道准确的杀人现场后才能判断。”

“快,看看这里。”一个技术人员在离入口处10米开外的空地上喊道。

胡亮快步走了过去。他看见松软的黄土地上似乎有拖痕,还有一点像是血迹的东西。“是血吧?”胡亮说。

“像。”技术人员取着样说。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胡亮想。

02

回到刑警队后,法医的鉴定已经出来了,死者年龄在35岁到40岁左右,身体健康。他是被人用锐器刺中心脏死的,锐器像是匕首一类的尖刀。死者在死前没有和人争斗过的迹象,那些擦痕像是拖尸体时留下的。没有中毒的体征。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10点到11点左右。

胡亮听完法医的报告,想思考一下,但头脑似乎麻木了,好像这个死人和他无关一样。“怎么啦?胡亮,溜号啦?”副局长李国雄喊着。胡亮猛省过来,忙摇摇头说:“没有。我在想这个死者是谁?”

“已经去查了,看有没有失踪的人。不过,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有结果,毕竟是昨晚才被害的,被害人家属可能还没有察觉。胡亮,这可是桩人命案,你要注意了。”李国雄严肃地说。

胡亮看着李国雄肥胖、红润的脸,有些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这些日子治安情况不错,一直没有什么恶性案件发生,这回要看你们的了。”李国雄对刑警们说。

“是啊。好像去年的几个案子咱们都破了,除了爆炸案外。”一个老刑警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知道他是谁了。”胡亮猛然大喊起来。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惊异地看着他。

“这个人我和他有一面之识。他的名字叫关有德,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和陈建军,就是那个爆炸案有干系。”胡亮的脑子里这回清晰地出现了他去见关有德时的情景。这是个温和的,似乎有些木讷的人,但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口齿伶俐。他还记得这个关有德的面部表情很少,似乎戴了一副假面具一样。

“噢?”李国雄略微转过脸,看着胡亮。

“这人受过高等教育,是我们市财经大学毕业的。先在计委干过,和陈建军很熟,后来下海了,建立了自己的公司,据说很有钱。”胡亮说。

“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他给陈建军行过贿,后来事情没办成,他曾向陈建军讨债,据他说陈建军还了他的钱。”一个刑警接着说。

“好,这就容易多了。我们的刑警要像胡亮那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李国雄高兴地夸赞着胡亮,弄得胡亮很尴尬:“什么过目不忘,想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胡亮觉得这简直是在讽刺自己。

“等会儿你们去调查。还有一个问题,这桩案子是什么性质的?大家谈淡自己的看法。”李国雄并没有注意到胡亮气愤和羞愧的目光。

“很难说。”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一个刑警说,“目前看各种可能性都有。死者随身物品被劫掠一空,不能排除劫财的可能性。但是仇杀、包括报复杀人,因各种纠纷而杀人或因女色杀人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

“目前讨论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胡亮焦躁地说。

李国雄看了他一眼,说:“散会!行动吧。胡亮你负责这个案子。”

03

当走进关有德的公司时,胡亮的记忆更清楚了。和他的记忆中一样,这家公司租借了一个写字楼的整个三层。关有德的办公室在楼的尽头,房间的布置并不奢华,在某些点上甚至可以说是简朴的。那天关有德在和胡亮谈了一会儿后,才叫一个女职员端上了茶。那个女职员不是他的秘书,他说,他从来不用秘书,就是将来公司做大了,他也不要。“我这个人,事无巨细都要自己动手,别人,不放心。”这时他那表情十分吝啬的脸皱了皱,算是笑容。

警察是这样一种职业,走到任何一个人群都要引起波澜,或大或小的惊动。公司的副总经理,一个30多岁的男子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将胡亮迎进自己在关有德办公室旁边的办公室。

“请坐!你们是找关总?他没来,可能在家呢。抽烟吗?”副总经理像是个急性子,他说活和动作都很快,不等胡亮回答,他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在屋子外面喊道:“拿饮料来。”又马上进了房间,笑着说:“我说应该配秘书,可关总就是不同意,看,这不怠慢了客人嘛。”

“他不在家,也不会在家。”胡亮想给这个坐不住的家伙一些震动。“是吗?那他去哪儿了?这饮料怎么还没拿来,这些人太没效率了。我下回在公司例会上要提出来,就这样怎么能有竞争力呢?”

“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是吗?另一个世界,有意思,哈哈,有意思。你的表达方式很有些诗意……啊!你不是说他……”副总经理的脸在一瞬间就变成了苍白色,他的大眼睛在转动着,两只手握成拳头,抬到嘴的前面。

“死了。”胡亮故作淡漠地说。

“死了?真的吗?不可能吧。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什么病会这么快?”

“不是病,是被人杀了。”胡亮说。

“如果是病死的,还用得着我们警察吗?”和胡亮一起来的年轻刑警对这个副总经理的判断能力很看不起。

副总经理愣住了,他看看胡亮,又看看那个刑警,忽然大声说:“我的脑子乱极了,让我理理头绪。”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拿着放着可乐的托盘走了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这儿可正研究大事呢。”副总经理大喊大叫道。

“不是你催着要饮料吗?”女人不服气地说。

“啊,对了。放下,放下,快出去,快出去。你告诉其他人谁都不许进我的房间,来的客人让他们等着。这回可完了,出大事啦。”女人用怀疑和好奇的眼光看着他。“快走,快走。”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不要慌张。”胡亮见女人关好了门,说。

“我能不慌吗?主心骨没了,我能不慌吗?喝饮料,喜欢可乐吗?我不喜欢,太

甜。你们说我怎么办?”他身体抖动着,脸色大变,汗水从他的前额上流下来,流到眼睛里,和眼泪混在一起,弄得脸很脏。

“配合调查。关有德基本可以肯定是他杀。我们要抓住凶犯,需要你。”

“需要我?为什么?我又没杀人,关总绝不是我杀的,这点我要申明,庄重地申明。你看看,光和你说话,忘了关总还订了去临海的飞机票,这下去不成了,真是滑稽。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和不幸,我现在就是最不幸的人……”他用颤动的手拿起桌子上的蓝花瓷杯,把杯子放到哆嗦着的嘴唇上,“妈的,还这么烫。”他把嘴里的水吐回了杯子。

“怎么会呢?你可以当总经理了。”胡亮冷冷地说。

“当总经理?你是在做梦。不,是我在做梦。我怎么会当上总经理呢?除非关总有遗嘱,就是有,也不会是我。”他像是冷静了一些,从盒子里抽着纸巾,不断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擦过的纸被他揉成一团团,扔在桌子上的玻璃板上。

“那会是谁?”

“谁?他儿子。虽然才十二岁,但关总会将自己的股票全给他的。我们可倒霉了,等着失业下岗吧。”他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地说。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说说,关有德有什么仇人吗?”胡亮不耐烦地问。

“仇人?他有没有仇人?怎么会没有呢?在商场上谁能不得罪人,何况像关有德这种人。”副总经理的脸扭曲了一下,现出笑容。

“他是什么人?”

“我……我也说不好,但他很有钱。你想想钱是那么容易来的吗?人无横财不富,这话大有学问。你可以想象一下,就知道关有德会有仇人的,还不止一个。”“都是这个蠢货的想象,真是浪费时间。”胡亮忽然急躁起来:“我们问了你半天,你也说了一大堆,但等于什么也没说。关有德的仇人是谁?你知道不知道?”胡亮厉声说。

“我……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有一个人是恨他的,那就是计委的那个陈建军,听说跑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我们知道,不就是为钱的纠纷吗?可陈建军把钱还给了关有德。欠债还钱,怎么会结下仇恨呢?”

“嗨!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反正我知道陈建军对关有德恨之入骨。”他低着头,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