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月二十八日 (1)

一个人历经恶梦醒来之后,现实中的状况会显得如梦似幻。安德森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道曙光洒在床上。他的头剧痛难当,感到脸上皮肤紧绷。闹钟时间指的是差二十五分就十点钟了。这又是另外一个梦,他如此认为,于是在床上翻了个身。但是他的头还在疼,颜面肌肤仍因痛苦而感到扭曲。他伸展四肢,打了个呵欠,闭上双眼,然后再睁开去看闹钟。差二十五分就十点了。他把钟拿起来,摇了摇,但它依旧滴滴答答作响。他是忘了转紧闹钟发条,还是闹钟没能将他叫醒呢?和他起床已非常晚的事实相比之下,这个问题显然不切实际。

他跳下床,匆匆盥洗完毕,在脸面敷上快变灵。他心里想,在梦中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在脸上涂了亮光漆似的。当他抹掉快变灵时,这会儿连以前会伴随而来的刺痛或灼热感都一无所觉——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也许脸部多了点紧绷感。和梦中的情境太过接近,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幸好他的触觉和听觉显然并未受损。关于自己的味觉是否仍能尽其职责,他没空去探知,因为他没吃早餐就出门了。他穿上雨衣,戴上次佳的黑帽,然后再套上从派对中拿错的大衣。他关上正门的时候,想起了佛莱契利夫妇。依莲现在可能在美丽佳人,不过他应该为下巴那一拳向佛莱契利道歉。然而,他的手表指出再过十五分钟就十点了。他决定晚一点再拨电话。

他跑向街角,在人群中挤进公车,此刻不真实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站着;可以确定的是,站在他旁边的人和梦中一样拿着报纸挡在他面前。公车突然煞车,让他们彼此撞个满怀;安德森显然是无意识地推了推报纸,报纸立即放了下来,露出一张傲慢、瘦小,不确定是不是男性的陌生脸孔。接下来的行程风平浪静。安德森跳下公车,跑过马路走进办公室。坐在柜台的不是穿粗呢大衣的茉莉·欧洛奇,而是胸部丰满的狄兰特小姐。她叫唤他,但安德森一边单手举高打招呼,一边匆匆走向回廊。和梦境如出一辙,他停步于自己办公室门口,单手放在门把上。他猛然将门打开,然后被房门撞上室内墙壁时发出的轰隆声吓了一跳。这是个意外;但是在他看见赖森站在桌子旁边时,接踵而来的震惊却把他拉回梦境中。赖森抱着一位正俯首在他肩头哭泣的女孩。他看起来非常不知所措,当着安德森的面,他如释重负地说道:“他来了。”他看出那个女孩是珍·莱特莉。

“哦,安德森先生,”她说。“哦,安德森先生。”一连串的喘息让她语塞。

安德森脱下帽子和雨衣,接着把大衣披在椅子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侧身想要拿起话筒,此时珍·莱特莉叫道:“不要接电话。”然后把头又埋回赖森的肩头。

“听我说,”赖森说道。“发生状况了。事情非常棘手。昨天你写了一封打发贝格西德的信函,内容和被他退件要求修改的广告稿有关。而且你也给老克劳萧写了一封太过火的信。好啦,不知怎么搞得,这两封信弄反了。”话说到这里,原本已停止落泪的珍·莱特莉,突然又大声呜咽起来。“童装世界的瑞浦气得暴跳如雷。这电话大概是他打来的。”

安德森仔细聆听赖森所说的话;但他也忘不了梦境中的恶棍,和戴着眼镜、不具好奇心、忠厚老实、现在正以朋友态度看着他的赖森,是同一个赖森。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你似乎不是很担忧,”赖森说道。“难道我没有把情况说清楚吗?要我来接这通电话吗?”

安德森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自己拉回现实,这里所谓的现实,是指广告业和保住一份好工作的现实状况。他甚至还摆出让他过去很吃得开的措词与嘴脸(当然是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我来处理,”他说道。“把哭哭啼啼的珍妮弄出去。不,等一下;我写给克劳萧的信,弄一份副本给我。”

珍·莱特莉从脸上拿走手帕良久后,才说道:“在您的桌上。”

然后她就号啕大哭地跑出房间。赖森坐在桌角,摆动着小腿。

贝格西德的声音抖得厉害。

“亚瑟先生想要跟你说话。请不要挂断。”

安德森瞪着赖森的脚。一股声音像冰水般滴入听筒。

“安德森先生,我是亚瑟·瑞浦。”

“你好,瑞浦先生,”安德森真挚地说道。“自从有幸和你见面之后,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

听筒传来委婉的声音:“这是可以弥补的。也许你现在就可以过来见我。”

“好的,瑞浦先生。我正要询问有关——”

对方说道:“就是现在,麻烦你,安德森先生。”

“我希望在十点——”

电话切断了。赖森站了起来。他的模样很忧愁。

“我想跟你谈谈快变灵。你的私人测试结果如何?你看起来有点滑稽。”

“滑稽?你是什么意思?”他感到颊骨附近的肌肤紧绷起来。

“肌肤紧绷或是什么的,我不知道。你要出发了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没有,我想应

该没有。哦,对了。”安德森想起定在十点三十分召开的脆即酥讨论会。“可以麻烦你代替我提呈两份脆即酥的方案吗?”赖森点点头。“完全不具名,你知道的。他们对这两个案子都一无所知。”

“完全不具名,”赖森边说边眨眼睛。“不过我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尽力推销我的提案。我估计脆即酥的会议不会开太久的。今天早上十一点十五分要开董事会议或是什么的。雷佛嘴巴说没事,但脸上表情可多的呢。搞不好他们要给我们大伙儿通通加薪。”

“搞不好喔。”安德森穿上雨衣。

“我猜啊,”赖森今早的态度很和蔼,却非比寻常地好管闲事。“椅子上是你的大衣吗?”

“干嘛?”

“它看起来很像是葛雷特瑞克的大衣,如此而已。你的袖子上面像他的一样有绘画标记。祝你好运。别让瑞浦把你给吃了。”

“谢啦。”

安德森走向秘书办公室,珍·莱特莉正坐在那里红着眼睛看着打字机。安德森体贴地说道:“珍,很抱歉对你发火。我现在要去童装世界一趟。”她抬头看他。她的下嘴唇正不停颤抖着。“我在那里的期间,我要你确实查清楚那两封信是怎么回事,弄明白为什么会送错对象。试着从昨天下午我把信交给你的时间开始追查起。这不是责任归属问题;我只要你找出来其中的蹊跷。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当他关上门时,听到了如洪水般泛滥的啜泣声。

亚瑟·瑞浦是个头发灰白的小个子,他打着蝴蝶结,模样就像是你在路上会遇见的令人尊敬的老记帐员。但他这会儿可不在街上,而是身在一个大房间里面的一张大桌子后头。奉瑞浦之命,从桌子这一边一张不舒适的椅子上弹跳起来的,是上了年岁的中年人贝格西德,他筋脉浮现、食不下咽、神情忐忑不安,显然是担忧保不住自己的饭碗。在房间的另一端,安德森笔直地坐在椅垫又软又厚的扶手椅边缘上,隔在他和瑞浦与其忠实随从之间的,是好几码长的深紫红色地毯。瑞浦先生以空洞客套、有气无力的语调说道:“我念一封信给你听,然后你告诉我你的想法。”

他轻咳一声,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安德森心知肚明,那是写给克劳萧的信。“亲爱的克劳萧……”瑞浦先生念了起来。这封信他念得非常缓慢,每个字都小心翼翼地读出来。念到“讨人厌”时,贝格西德面有忧色地摇头,念到“胡说八道、不着边际,以及不值一睬”时,他用粗糙的手指拉扯消瘦的颈子。瑞浦先生没有念得很大声,而在房间另一端的安德森也没有听得很清楚,但他试着让人知道他是个对事关心且感兴趣的主管。必要的时候得谄媚奉承,来时在计程车上他已做此决定,但巴结得太早或马屁拍得太响都会一败涂地。我们都是凡人,就是这句台词,我们都会一时糊涂,写下五分钟后就后悔莫及的东西。所以当瑞浦先生问到他对该信的看法时,安德森坚定地说道:“写那封信的责任,我全权负起,瑞浦先生。”

“你对你的行为后果感到骄傲?”

“绝无此事。写出那样的信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但我想要解释。”安德森开始发表他在计程车里准备好的说词。“那封信,先生,是我们这一个礼拜来在办公室里昏头昏脑、晕头转向下的产物。在我们一生当中,每个人都会坐下来花几分钟写这样的信。信写完的五分钟后,我们又为它感到懊悔抱歉。假如我们够聪明,懂得晚个半小时才送出去,那么当我们再检视它时,就会把它撕掉。我无所隐讳,直言但愿我曾检视后再撕掉它。而且我还是个直肠子,所以说当贝格西德先生收到这封信,看到信里面如此这般的内容,明白它是搞错了才送到他手上时,我曾预期他读了信,会先一笑置之,然后撕掉它,或许还会写信告诉我说我们是他遇过最讨人厌的广告代理商。”

贝格西德先生抓着他的旧式高衣领,一副像是被人勒住颈项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说,贝格西德应该把信藏起来别让我看到?他应该……”

安德森没听见接下来的话。

“恐怕,您所说的话我完全没听见。”

冰块更加激烈地叮当作响。

“他应该要对我违背他的职责?你是这么暗示的吗?”贝格西德摇着他憔悴的老脸,满怀痛苦地否认这种可能性。

“哎呀,当然不是。不过,任何人都应该分得清楚骂粗话时会举脚踢石头的无意识情绪——”

“在我眼中,不管什么时候,说粗话就是恶劣的态度。”瑞浦说道。

贝格西德满口假牙的嘴,急速地倒吸一口气。

“啊,对我们这些犯错的凡人而言,您真是太完美了,瑞浦先生。”安德森赶紧陪上笑脸。

“姑且不管你对贝格西德先生职责的奇特观点,关于这封信的内容,我没听到你表示抱歉,这一点我必须声明我十分意外。不过也许你认为无须说抱歉。要是这就是你的看法,你不妨直说。我最看重的,安德森先生,就是诚实。”

该是拍马屁的时候了。

“当然了,对于我在昏头昏脑之下的用词,敝人感到非常抱歉。”

“不过嘛,或许你还是想要证明自己是言之有理。”

瑞浦先生的嘴唇蠕动,但他在说什么却听不见。莫非他刻意把声调降低?

在深紫红色地毯另一端的安德森说道:“抱歉,可否再说一遍?”

“我说‘在我们众多讨人厌的客户中,最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可能就是童装世界。’安德森先生,这是你的肺腑之言吗?”

看来不只要奉承巴结,还得阿谀谄媚一番。

“当然不是。我应该要为这句话致歉。”

“‘我看到他们这一次的批评,和往常几次一样,都是胡说八道、不着边际,而且不值一睬。’对你来说,这个看法是契合事实的吗?”

“这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当下不经意写出来的。”

“答非所问。你想要为你的看法辩解吗?”

“不,不,当然不是。我要为这个看法道歉——对您,也对贝格西德先生。”

贝格西德一脸愕然。瑞浦先生略微俯首。

“‘童装世界予取予求的胃口是同级客户的六倍。’这个说法正确吗?”

“我为这句话,也为整封信,毫无保留地致上歉意。”拍马屁的时候,脑袋要不要弯得比腹部还低呢?起码试试看吧。“我不想找一堆借口,不过几周前内人过世。从那时候起,我已经是判若两人。”

“对于你丧偶一事,敝人深表同情。”瑞浦先生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无论如何,关于这封令人无法苟同的信,我相信你不会奢望这个因素会影响我对它的评断。”

“当然不会。我只是——”

“关于这封信的本质,我很高兴知道你我达成了共识。如果你真的认为错在我们,那我一定会将所有细节彻底视察。不过呢,我必须做决定,一家表达如此观点的公司,是否能让我们对所付出的广告预算感到满意。”微弱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异常清晰。“我和贝格西德先生讨论过,我们都同意存在于客户和代理商之间的完美信任关系一旦有了裂痕,就不可能再修补了。”贝格西德盯着地板看,手放在膝部轻轻拉着长裤。“安德森先生,我的话够清楚了吗?”安德森默默无语。“我的话够清楚吗?”

“你要把广告预算抽掉?”

“正是如此。这是一份终止合约的通知函。形式上,合约还剩下两个月,但我猜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瑞浦先生轻敲安德森的信件,“威森先生不会有所争议的。有关转换代理商的必要手续,贝格西德先生会打理好一切。”

这么看来,阿谀谄媚是徒劳无功了,甚至在他盘算思量之前,就已经无济于事了。对这只优雅且残酷成性的老猫而言,他就是一只理想的鼠辈,这只老鼠之所以能提供最大的消遣娱乐,是因为他对自由假象紧握不放。他现在能说什么呢?也许痛骂瑞浦一顿会给他些许聊胜于无的快感,但这么做会让这个小矮子更加志得意满。然而即使这时候,他的心思是如此理性地进展,但安德森还是因愤怒而无法表达清楚。他起身站直,僵硬地走过深紫红色地毯,来到大桌子前,拿起终止合约的信函。他几乎要一拳揍向仰视他的那个小头锐面,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安德森谨慎地折好信,放进口袋,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们所有的人都坚信,在绝大部分有意识的生活层面中,事情都是可以自我掌控的;这里所指的,并非希特勒或拿破仑那样把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事情,而是指可预料到某些作为的结果。形成这样的因果关系的真正本质,就隐藏于我们的内在之中,而且对大部分人而言,这种相互关系是索然无趣的;但它对心理健全的维系,却是必要而不可或缺的。按了开关,电灯一定会亮;说出正式的社交开场白,接腔的话必是拘谨有礼的;一封信贴上邮票寄出,势必会按地址送达。事实上,邮政服务、会谈的应对进退,以及电力的供给,这之间并无共通而适用的必然性;然而,我们几乎没有人会付出关心去追溯这类事情的源头,只想墨守成规,获得传统的结果。在自由意志的假象下(这里会用假象两个字,是因为我们行动的成果,实际上是奠基于创造天分、谦恭殷勤,或是其他如劳心劳力之类的因素)我们的文明才有其微薄基础;打破某人心目中的假象,可能会使他连最单纯的问题都无法处理,以至于他害怕按下临街的门铃,或是拉开洗手间的锁链,因为他变得相信生命本质是不合逻辑、而且毫无理性可言。

像这样的信念迷失,即是安德森所受之苦。他的智力让他在企业经理人的岗位上表现杰出,对人和情势的判断几乎完全正确。在处理瑞浦的事情上,他一败涂地至无可挽回的地步,领悟了以上这一点后,对他的打击颇大。他从没想到瑞浦的举动会是如此坚决严峻;而他自己的一切作为,都是建立在一连串的错误假设上。事实上,即使他对情势的分析正确无误,也挽回不了这名客户,不过安德森对自己的状况所受到的心理冲击,与此论点是毫不相干的。这么一个明显的错误,算是无法见怪的

情况失控;至此整个情况全弄拧的安德森,离开铺着深紫红色地毯的房间时,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转变影响了他的思绪,并且自然而然地扩及他的行为。在欧洲文明国家中,有两种重要的社会阶级,其一是做事的人,其二是把事做完的人。安德森走进铺着深紫红色地毯的房间之际,是身为第一种阶级的一份子(从他自己的观点来看,至少是如此);他走出房间时,就变成第二种阶级的人。至目前为止,他的能量一分为二:企图保住他广告经理的职位,以及想找出他妻子的情人是谁。这两个目标,眼前看来他放弃了第一个。在意识不很清醒的情形下,他察觉到自己对外在世界的理解能力正逐渐衰退中;以前他总是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中必存在着理性准则,因此从理性的观点来看,当他无法了解周遭所发生的事情时,显然这就形成了一个短处。于是这么说吧,他鼓起了余勇,向私人生活中的谜团发动攻势,把最重要的火力放在敌人的身分背景上。而事业就像置于侧腹似的,完全不设防。

安德森在行为上所改变的征状是回办公室后先打电话给依莲·佛莱契利,而非去见威威。她外出去看服装秀。他拨电话到约瑟夫街找佛莱契利,结果没人在家。他去找威威,但他人还在开董事会议。告诉他此事的珍·莱特莉,也回复了他所要求的调查信件掉包的结果。看来是一个热心过头的收发处的小伙子,从珍·莱特莉的桌上拿走了信。当时在收发处那儿,正在收拾广告图稿的时候,他失手让信掉到地上,捡起来之后,把信放错了信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对安德森而言,此事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他连那个小伙子的名字都没问。珍说到她希望童装世界没有太生气时,他笑了笑,但是没有搭腔。

对某些人来说,知道最坏的情况会发生,反而会让人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一刻,他会因为相信自己可能决断正确而感到沾沾自喜。这会儿,虚假的宁静庇护着安德森。他感觉自己像是判处死刑后上诉失败、而内政部长也拒绝干涉的囚犯一样。明白了无可避免的命运——不就也知道了何谓宁静?温顺而受苦的安德森,正认命地等待着可能的结果,表现得就像大战期间发生空袭时的态度一样;现在就和那时候一样,感觉到笃定会出事。不过,事实上,他毫发无伤地度过了战争期间,而在他心中的某部分无疑仍存有侥幸逃过一劫的想法,其间还掺杂了一种处于绝望边缘的矛盾快感。

在这种心情下,安德森沉溺了约莫半个小时,他发呆地瞪着天空;接着视线的焦距似乎凝聚起来,环顾这个有条不紊的房间,然后停在某个放错位置的东西上。那是他从波雷克芬的派对中拿走的蓝色大衣。赖森刚才说了什么?它看起来像是葛雷特瑞克的大衣?安德森慢慢起身(从童装世界回来后,他的动作变得像老人一样有点迟缓),拎起大衣,走向赖森的办公室。这个广告撰稿人不在位子上,不过葛雷特瑞克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桌子前面,他面前有一本敞开的文件夹,手里持着电话机。安德森一进来,他就把听筒放回原处。

安德森拎着大衣。

“昨天晚上我拿错了大衣。赖森猜这可能是你的。”

他看错了吗,这个金发年轻人在回答前是否犹豫了一下?如果他丢了一件大衣,自己一定知道才对。

“是的,它看起来很像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