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唯一思考死亡的动物,也只有人才会对自己的命运将走向何处心存忧虑。”

——威廉·厄内斯特·霍金

“正是在最黑暗的时刻心灵得到充实,并获取继续前进和坚持到底的力量”。

——佚名

接下来的日子跟前几天没有两样,先是待在洗手间,再辗转到车里,我也不再去追究他们为什么像履行教条一样每天这样做。傍晚的时候,卢戈来了,我又被带回了纸箱。他最近来得更勤了,很多事都身体力行。或许是不放心其他人办事,也可能是他们内部不和,有的手下不听使唤。他把我牢牢拴在栏杆上,然后给我喝的。通常我都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喝了会怎么样。接着他又给了我一瓶,喝下去之后喉咙感到一阵灼烧。

“我们得经由巴哈马把你带出去。”卢戈如实说。

“到那儿后我要怎么做?又联系不上哥伦比亚那边。”我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不应该那样说,因为如果我被扔在巴哈马的话还能够寻求点帮助。当然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并没有打算这样做,卢戈这样胡编乱造只是为了扰乱我的心绪。

“不能联系上吗?”他惊讶地问。

“是的,没有从巴哈马飞往哥伦比亚的航班。”我回答,话一出口便又懊悔了。为什么我要陪这些骗子玩如此愚蠢的游戏,还说了这些蠢话?明知愚蠢,还是得跟他们玩下去,或许我内心渴望他们真的能够放了我,并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在被玩弄。

“好吧,我们也不清楚接下来怎么安排。跟我们合作的海关人员下个星期不在那儿。”他说,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有底气。

显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我能看见,此刻他应该是一副奸笑的嘴脸。他的话自相矛盾,关于海关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现在之所以这样说要么就是为了挽回颜面,要么仅仅只是以他一贯神经质的作风,继续变态地编了一个新故事。等等,这不跟他的同伙fbi先生告诉我的一样吗?他们要真是fbi的话怎么会有这种问题?这些家伙大概是《迈阿密风云》看多了。

“好吧,我去巴哈马。你们会给我些路费吗?不然我怎么去哥伦比亚?”我说到,试图纠正之前犯的错误,况且这个游戏两个人配合才能玩下去,我就想看看他什么反应。

“你这是痴心妄想,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又递给我一瓶喝的。

你搞错了,不是你们给我钱,我的钱都被你们抢走了,现在只是让你们归还其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而已。

“没有钱我怎么去那儿?”我装作无辜地问。

“我们会想办法的。”他对这次谈话不甚满意,每当我质疑他,他就不愿将谈话继续下去,屡试不爽。

“算了,就把我留在巴哈马吧,我会想办法去哥伦比亚。”我继续这样刺激他,逼他说出一个又一个谎言,有时深思熟虑,有时脱口而出。我当然知道关于巴哈马的一切也是他瞎说的,他们就这样不断地编造各种谎言,或为了让我不至于绝望,或为了迷惑我,又或者只是敷衍我,摆脱我的纠缠。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我不可能坐飞机离开去巴哈马,除非是躺在棺材里去,对这点我一直坚信不疑。

“到时候再说吧。”他说的好像自己需要深思熟虑一样,其实就是被我的穷追不舍弄得猝不及防“你们能不能把我放在机场?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会坐飞机离开,从此销声匿迹。”我只想放手一搏,反正事情也到这地步了。他的回答是自我被绑架以来最匪夷所思的一次。

“不行,你是一个通缉犯,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我们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弄出国。”他故作严肃地说。

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想笑,这大概就是心理学家说的解离1吧。他想说的其实是他自己是个通缉犯,害怕放我走后我会去报案。这家伙的思维越来越扭曲了,难道他意识不到自己说这话有多愚蠢吗?

1解离(deflection),是人意图由过度的幽默、抽象的概括、问问题而不表达自己的想法、减少情绪等来避免接触。

我没有搭话,听了他最后那句,我实在抑制不住想笑的冲动,无法继续聊下去。我从不相信他们会让我活着离开或让我有机会报案。或许在刚刚绑架我的时候,他们只想谋财,并不愿害命,但是后来事情变了。整个过程拖得太久,这是他们没料到的,因此别无选择,只有杀了我。现在的他们可能感到进退维谷,想不出杀我的最佳方式,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我的尸体。我喝下的酒精饮料或许是起麻痹作用,这样他们要处置我的时候我就反抗不了,反正不会是为了免除我的痛苦,他们没这么人道。他们并不在乎让我遭受痛苦,相反还很享受。

我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虚无发呆,夜间看守fbi先生给我拿来了食物,当然还是汉堡。我几乎一口把它吃光了,饿得还想再吃十个,同时又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吃这个了,如果还有以后的话。通常都是夜间看守的人给我带吃的,如

果他们不带的话我基本上就得饿着。

fbi先生说:“你在等我过来?”

“是啊,当然,上哪儿去了?”我回答。事实上跟他待在一起比跟卢戈和酷刑先生相处好得多。

“处理些事情,我还给你带了些烟。”他递给我一包,又说:“晚点再过来。”

“行。”

我吃完东西后,他就回来了,说要把我带到洗手间去。他用枪指着我的背让我听话,并让我摸枪筒证明那是真枪,我怀疑他那天是独自看守我,有一瞬间想逃跑。后来没跑当然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首先我只是猜想他是一个人,也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人;其次,我深知自己身体太虚弱没有力气反抗,制服不了任何人;最后,他有枪,并且情况不利时肯定会开枪。我胆子不够大,于是白白丧失了这个机会,当然也无从知晓逃跑的后果到底是怎样,这就是生活。他把我拴在墙上就离开了,等我完事了叫他时才把我又带回纸箱。

时间过得非常慢,我真希望它能飞逝,这样一来我的劫难就能早点到头,要么生,要么死。我不再胡思乱想了,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那一晚我睡着了一小会,尽管时间不长,却让我暂时摆脱了现实的痛苦。星期天早上一到,我在这箱子里也待满四个星期了。卢戈那疯子过来了,情绪异常激动,说不给我吃早餐,我早就见怪不怪。跟平常一样,我先被带到洗手间,然后是车里,今天是待在后备箱。傍晚回到纸箱的时候,卢戈很生气地在那儿等着我,还拿着一些喝的。

他给我一瓶,说:“我们不会把你的家具或者个人物品送到哥伦比亚去,要留着作证。”我对这话一点也不惊讶,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之前说的要把家具之类的运到哥伦比亚去的话。这些贪婪的家伙将那些东西也据为己有了“哦,是吗?那你们怎么处理那些东西呢?”我装作惊讶地问。他们要把我家人的照片留着作证据,这些暴徒以为我智商有问题呢?这些不都是证明他们罪行的证据嘛,反正也挺符合他们的思维逻辑的。

“至少我能留着我家人的照片吧?”我试图再次惹恼他,偶尔戏弄他也挺有意思的。

“不行!”他咆哮道。

瞧,他果然被惹恼了。也对,一个将死之人还要家人的照片做什么?他们可能想留着这些家具布置刚偷来的房子吧。我不在乎,那些东西可以再买。我不再做声,他现在心情不好,说什么都是徒劳。他也一言不发,又给我一瓶喝的,然后就离开了。喝下去的这些东西对我没有什么效果。夜间看守的fbi先生过来看了我一眼,默不做声地走了,整晚都没回来过。他们的种种行为表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再过几天,也许是几个小时,不管怎样都会有一个结果。很快就会做个了断,我能感觉得到,直觉告诉我已经为时不远了。

星期一早上卢戈和他助手来了,拿给我一个快压烂的苹果和一小瓶佳得乐,乞丐是没得选择的,只能吃这个,不过这个苹果貌似跟我一样有过一段悲惨遭遇。他们又给了我新的一包烟之后就走了。我把苹果能吃的部分都吃了,留了大半瓶佳得乐晚点喝,这些食物本就不多,好好利用很必要。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明天我就在纸箱待满整整四个星期了,四个星期前我没料到会待这么久。当然如果每个人都能够事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一路走来就不会那么磕磕碰碰了。

上午,卢戈和他形影不离的同党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

卢戈现在就站在我正前方:“还有件事让我们不得不晚点放你走。”讲故事时间到,我又能听到新故事了。

“有一张你签的支票因为签名不清楚被退回了,银行打电话到你家留了信息。你认识银行的人吗?”卢戈问。直到他问起,我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给他们签过支票,签的那些文件里可能包括支票吧,我也不确定。他说的关于签名的事倒不假,毕竟眼睛蒙着写字不太容易。况且,我有时还故意把字迹写潦草,给他们制造点麻烦,同时也期盼着有人能发现端倪。

“有。”

“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把那张支票兑现,因为我们要重新把钱存入银行。”

那一刻,我真想咒他下地狱,真的受够了,他自己就可以打这个电话为什么还要我做?但我还是说:“好。”回答这一个字都嫌多。

于是他们把我带到桌椅旁,像惯常一样拨通电话。我让银行的代理兑现支票,从谈话中我才知道那是45000美元。打完电话他们就把我带回纸箱,重新拴在栏杆上。

“你有多少朋友?”他漫不经心地问。

“没多少。”我回应。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比较宅,不怎么与朋友来往,事实证明我唯一当作朋友的德尔加多也根本不值得交往。

“是这样啊。”他说。

“我总是跟家人待在一起。”我简短地解释,当然也不指望他能明白。

“哦,仔细想想你有哪些同事和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你要离开了。”他自鸣得意地说。

是否我将要永远地离去,他们再也联系不上我?离开的时候到了吗?

他说完离开了,我的想法也得到证实,这出闹剧很快就要落幕,恐怕我只剩下几个小时可活,而不是几天。此刻我内心平静,只希望能有勇气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将要离开,这话没错,更准确地说其实是离开这个世界。

那一天相当不正常,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人带我去洗手间或是车里,这也说明他们在做最后的准备。下午,卢戈来找我,要我打电话给我妻子,告诉她事情很快就结束。当然我不能跟她说所谓的结束,其实就是我的死期到了。他们还是把我带到打电话的地方,我跟妻子说了几句,然后是我儿子dj,他想跟我讲话。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你了。”他说。

“很快,儿子,很快就结束了。”我哽咽地说。

“嗯,你回来陪我打游戏,教我做作业吧。”他又说。

“回去就教你。”我说。

“爸爸我爱你,也很想你。”他说。

“我也爱你。”我说着就挂了电话。

被带回纸箱后我哭了,这是我第一次哭,因为我意识到那是跟儿子的最后一次通话,心中感到既幸福又痛苦。那是我打得最难受的一次电话,他的天真无邪也无法让身陷囹圄的我感到释怀,好在我还能跟他通上最后一次话。

卢戈悠闲地走过来,给我一瓶喝的,打完电话后我也正好需要喝点东西来平复心情。卢戈又给了我一瓶,说:“你的车是在哪里买的?”

“在1号公路上的康多丰田店。”我说,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我们打算明天把它还了。”他说。

我已经对他们的谎话厌倦了,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直接去交易商那里跟他说“车还给你”吗?这样是行不通的,他们自己愚蠢,还以为对方跟他们一样,真让人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