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保卫塞瓦斯多波尔

星期二他们没有回来,星期三、星期四也没有,

直至过了约定的日期也没有归来。岗哨的守卫昼夜监视,

他们若听见远处有求救信号,

抑或发现黑暗潮湿的地道壁上投射出哪怕极微小的光斑,

都会火速向纳西莫夫大街站派遣一支突击队。

紧张的情绪在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聚。

最优秀的士兵整装待发,一刻也不能合眼。用以缓解焦虑、

打发时间的那副牌已经在警卫室里的桌子里躺了两昼夜。

人们不再闲谈,取而代之的是急促惊恐的对话,

或者干脆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商队归来的脚步声。

这支商队对所有人来说都至关重要。

塞瓦斯多波尔站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

它的居民上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下至5岁的孩子都学会了用枪保

卫自己。机关枪被架起,布满尖刺的铁网被竖起,

甚至从钢轨中焊出了防坦克的菱形拒马。

这座看上去不可攻破的碉堡,却时刻都有沦陷的危险。

它的致命伤在于弹药的缺乏。

塞瓦斯多波尔站的居民每天所要面对、忍受、克服的困难,

放在其他地铁站居民身上都足够让他们像地道里的老鼠一样弃

站而逃。就连强大的汉莎在衡量所有的付出以后,

也未必下得了决心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去保卫这样一个地铁站。

的确,塞瓦斯多波尔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但保卫它的付出却显得十分不值得。

电弥足珍贵。

建成地下最大水力发电站的塞瓦斯多波尔人从向汉莎人输送价

格高昂的电中获取的利润足够他们成箱地购买军备。

为了结清军费,不少人不仅仅以弹药为代价,

更是付出了自己残破不堪的生命。

塞瓦斯多波尔既幸运又悲哀,被犹如冥河一般的地下水环绕,

河上还有摆渡者卡戎腐朽的木舟。

塞瓦斯多波尔的智者们自己动手在地道、洞穴中,地下轨道上

,任何工程勘探小组可以到达的地方建造起数十座水电站,

转动起涡轮,不仅为自己的地铁站带来了光明和温暖,

也向地铁环线中三分之一的友好区域源源不断地输送电。

与此同时,潺潺而过的地下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墩柱,

腐蚀着焊接处的水泥,

涓涓流水还一刻不停地吞噬着主大厅的墙壁,

企图麻痹当地居民的警惕性。此外,

还使得被废弃了的地铁站间隧道无法被切断阻隔,

从那儿向塞瓦斯多波尔蠕动着一群梦魇般的怪物,

犹如蜈蚣钻进了绞肉机一般。

这个站的居民们,犹如疾行在地狱中的鬼魂战舰上的水手,

被诅咒般不得不去排查、

堵补这艘战舰上随时会出现的新的漏洞,

因为他们这艘战舰在湍流中行驶了太久,

那个平静的港湾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他们还得一次又一次地打接舷战,击退由切尔坦诺沃、

纳西莫夫大街站而来的怪兽。它们爬过通风道,

沿着浑浊不堪而又急湍的溪流穿过排水沟,自地道冲来。

全世界的人仿佛都在与塞瓦斯多波尔人作对,

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们的避难所从莫斯科地铁网络中抹去。

但塞瓦斯多波尔人仍在坚守着,艰苦卓绝地努力着,

仿佛失去了这一座车站,在这世上他们就失去了栖息之地——

事实的确如此。

要不是有技艺精湛的工程师、经验丰富且无怨无悔的士兵,

在这样既没有子弹、探照灯也没有抗生素和绷带的情况下,

塞瓦斯多波尔人不可能守卫住自己的家园。的确,

汉莎人花了巨资来购买塞瓦斯多波尔人发的电,这样一来,

环线既有自己的供电商,也拥有自己的发电站;

但塞瓦斯多波尔一旦失去外界的供给,

站上的居民未必坚持得了一个月。最最可怕的在于弹药的匮乏

严加防护的商队每星期都要出发前往谢尔普霍夫站一次,

用从汉莎商人那儿贷款来的钱采购必需品,

商队前后停留不到一小时就匆匆返回。地球照样转动,

地下河流照样流淌,

地铁里经过千辛万苦建造起来的拱口还没有坍塌,

所以生活还能继续。

但这一次,这一支商队却迟迟不归,

迟迟不归到让人无法容忍的程度。人们

渐渐意识到:

某件极其可怕且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这是一件在战斗中千锤百炼、

有重型武器武装的护卫队无法解决的事情,

一件靠年复一年与汉莎首脑建立起的友好关系也无法解决的事

情。

若通信还畅通,一切还不可怕,

但与环线通信的电话线路偏偏在这时出现了故障。早在星期一

,通信就中断了,故障的原因不详,故障无法解决。

★ ★ ★

黄色灯罩下的灯低垂在圆桌上,照亮了发黄的纸,

上面用铅笔画满了图表。灯十分昏暗,只有40瓦,

这不是为了省电,因为在塞瓦斯多波尔,电早已不成问题,

但办公室的主人早已适应了昏暗的灯光。烟灰缸盛满了烟蒂,

那是一些极劣质的自制卷烟,飘着刺鼻的灰蓝色的烟,

烟雾氤氲在低矮的天花板下。

这个地铁站的站站抬手揉搓着额角,

半小时内第五次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看了看表,

然后将手指掰得咯咬作响,吃力地站起身来。

"是时候作决定了,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体魄强健的老人身穿花呢大衣,头戴磨破边的贝雷帽,

坐在对面的桌子旁。他张开嘴咳嗽了一阵子,

挥舞着手臂驱赶烟气。然后他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开口说道

:"我再重复一遍,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

南方的岗哨一个人都不能撤。这样的强攻下,

我们的士兵只能勉强支撑,在这一个星期内已经有三人受伤,

其中一个重伤。现在应该做的是加固南方防线。

我决不允许你削弱南线的实力。相反,

我们应往南线派两个三人侦察兵小组,

加强对竖井和线路间的巡逻。

而北线除了我们等着回来的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调走。抱歉,

你到别处去抽人吧!"

"你是外围守备指挥官,你来抽调人。"站长没好气地说,"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一个小时后小分队就得出发上路!想清楚

,咱俩思维不同、立场不同,在突发状况面前根本无法作决定

!要是那里真是事态严重怎么办?!"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我认为你已经乱了阵脚。

我们的军械库中545口径的子弹还有满满两箱,

够用一个半星期的了。我家中枕头下还压着一些,"

老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硕大发黄的牙齿,"能凑成一箱。

我们的麻烦不在缺弹少药上,而是在人上。"

"我来告诉你我们的麻烦是什么吧!

两星期后若不恢复供电给别人,

我们就不得不打开隧道南侧的密封阀,

因为没了弹药我们就守不住关隘。

我们要是无法检查维护三分之二的发电机,

一星期以后它们通通会罢工。要是无法向汉莎输送电,

那么谁也落不着好结果。

幸运的话他们另寻其他供电者也就算了,

最坏的结果我甚至无法想象……

隧道里己经有整整5天没一个人了!万一里面有坍塌怎么办?

有爆裂怎么办?要是我们通往外界的通道被切断了又怎么办?"

"不要危言耸听!输送光缆正常,电表上的数字在跳,

汉莎还在用着我们的电。要是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坍塌,

你立刻就会察觉。如果真有什么破坏活动,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切断我们的电线,而是去切断电话?关于隧道

——谁会钻到那儿去?原来也没见有人来拜访过。

区区纳西莫夫大街算什么!

仅凭它一己之力不可能攻破我们的防线,

其他的商人也不再来我们这儿。

相信那些强盗对我们这儿也早有耳闻,

我们每次都留个活口放回去就是让他回去宣传我们有多可怕。

我说,千万别慌了手脚。"

"一派胡言!"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嘟囔道。

他用手抢起空眼窝上盖着的绷带,拭去了额上渗出的汗珠。

"给你三个人吧,多了真不行,这是实话。"

老人语气略微缓和下来,"别抽了,你知道我受不了这个味儿,

你这是慢性自杀!还是来点茶吧。"

"又来了!"站长搓了搓手。"这里是伊斯托明[1]

,"他对着电话嘟囔着,"给我和上校倒茶。"

"把值勤的军官也叫来,"

外围守备指挥官一边把贝雷帽摘下来一边说,"

我安排一下派哪三个人去。"

伊斯托明的茶非同寻常,这茶自全俄展览馆站购来,

品质属上乘,如今已很少有人喝得起这种茶了。

它自地铁系统的另一端运来,被征收了三倍的汉莎关税。

站长喜爱的茶变得如此价值不菲,

要不是因为他与杜布雷宁站有些老关系,

连他自己都不能时常放纵自己满足这一癖好。

原先他与杜布雷宁的人一起战斗过,

直到现在自汉莎返回的商队总指挥每月都会带来精美的一包茶

,总是由他亲自去取。

给指挥官镶金边的陶瓷茶杯斟好茶,嗅着淡淡的茶香,

伊斯托明甚至愉悦地眯起了眼睛。给自己也斟满茶以后,

他吃力地坐下,银勺子揽拌得糖精片叮当作响。

两个人都沉默着。

半分钟后这单调的叮当声成了这个氤氲着发黄烟气的昏暗办公

室里唯一的声响,之后几乎像是在打拍子,

直到被自隧道里发出的歇斯底里般的警报钟声掩盖。

"有险情!"

外围守备指挥官以对自己年龄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椅子上弹

起,冲出了房间。远方的某个地方出现枪声,

接着便开始枪声齐鸣——一声,两声,三声……

站台上开始出现战士们靴子踏出的声音,

远处传来上校宏亮浑厚的命令声。

伊斯托明冲到柜子旁,取下挂在那儿的可折叠普用冲锋枪,

把它别在腰上,叹了一口气,折回桌子旁边呷了一口茶。

他的对面是上校留下的茶杯——

里面仍有还在冒着气但慢慢冷掉的茶,

和那顶匆忙间被忘在那儿胡乱放着的深蓝色贝雷帽。

他紧皱着眉追出去,又回到刚才的话题,

用起初没想起来的新论据开始同狂奔的指挥官争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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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瓦斯多波尔流传着不少关于邻居切尔坦诺沃地铁站的名字的

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