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回归

地铁2034 德米特里·格鲁 10374 字 4个月前

在入口处蜷缩成一团的老头突然警惕起来——

这个名字他在塞瓦斯多波尔从未听到过。甚至也不是名字,

而是绰号。他本人的名字毫不起眼,当然了,不是荷马,

荷马是站里的人给他起的外号,本名是最平庸的尼古拉·

伊万诺维奇。在站里被叫做希腊神话的创造者的名字,

是因为他那对所有历史及各种传说无法自拔的热爱。

……"你们的新队长。"

上校阴沉着脸又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一个哨兵说。

这个哨兵小伙子是个新人,身材壮实,

穿着凯夫拉尔纤维制成的制服,头戴钢盔。

而新队长则蔑视这些礼节,他冷漠地转过脸去看别处,

似乎隧道和防御工事比他的下属们重要。

他不得不去握了握哨兵们伸过来的手,却没打算介绍自己,

只一言不发地点头,一边记着哨兵们的绰号,

一边往别人脸上吐着蓝色的烟气,表明着距离。

微微抬起的脸甲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那只被疤痕包围的眼睛像射孔一样不时地投射出死寂阴沉的光

。哨兵中没有人有勇气去问该如何称呼他,两个月过去了,

大家还是只叫他"队长"。站里的人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决定,

花一大笔钱雇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猎人。

荷马几乎不出声地从双唇间挤出这个奇怪的词。

与其说是针对人,这个词更适合用于一种中亚牧羊犬。

他自己也暗自觉得好笑——自己还在这里想什么狗!

怎么想到那儿去了?这是个特殊的人,他有被截断的尾巴,

自头骨处耳朵就被削掉了,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关于名字,如果不出声地重复它的话也需要不少时间,

不经意间已经开始觉得它熟悉。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

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谣言和传说而诞生的,

荷马的心情有时会受这些传言的左右。但是往事尘封已久,

上面己经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泥土——各种名字、事实、声响、

数字……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对别人生活的了解和想象,

这些全是荷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听来并竭尽全力记住的。

猎人……嗯?是不是那个被汉莎悬赏通缉的惯犯?

老头抛了一块问路石到自己的尘封的记忆池塘中,

听着里面的声响。不是。也许是个潜行者?也不像。

野战部队指挥官?接近答案了。咳!是不是神话里面的人物……

荷马又一次悄悄扫了一眼队长冰冷得似乎瘫疾了的脸。

他那像使唤狗一样的外号惊人地适合他。

猎人……嗯?是不是那个被汉莎悬赏通缉的惯犯?

老头抛了一块问路石到自己的尘封的记忆池塘中,

听着里面的声响。不是。也许是个潜行者?也不像。

野战部队指挥官?接近答案了。咳!是不是神话里面的人物……

荷马又一次悄悄扫了一眼队长冰冷得似乎瘫疾了的脸。

他那像使唤狗一样的外号惊人地适合他。

"我需要三个人。带上荷马吧,他对这里的隧道地形很熟悉。"

他看都不看老头一眼,也不征求他的意见,

然后继续自己的命令,"还可以要一个人。给我步行者也好,

邮差也好。今天我就走。"

伊斯托明赶忙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许,随后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立刻抬起头,带着疑问看着上校。上校则皱着眉,

嘟嚷了一句。

虽然他这些天一直绝望地同站长为了每一个士兵作斗争,

但此时却没什么可反驳的。问问荷马吧,

好像其他人都不准备去,但老头却从来不拒绝类似的任务,

虽然他已经够老了。在这方面他有自己的原因。

队长从桌上拿起自己沉重的钢盔,走向口口。

在门口又突然停下来,对荷马说:

"去和你的家人告别吧。做好心理准备,这次要在外很长时间。

子弹就不要带了,我会发。"说完就消失在门外。

老头跟着他,想要再得到一点信息,比如这次出行是为了什么

,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老头走到站台的时候,

猎人已经阔步走在了他前边10步处,荷马没能赶上他,

只好点了下头,目送他离开。

与平时不同的是队长这次一直光着脑袋,忘了重新戴上钢盔,

也许是因为想别的事忘了戴,

也许是因为对他来说现在缺少空气。

当他走过一群正在午休的无所事事的女饲养员时,

背后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天啊,姑娘们!还有这么丑陋的人!

★ ★ ★

"你是在哪儿把他找到的?"伊斯托明松了一口气问道。

他瘫坐在椅子上,用胖乎乎的手去够一卷裁好了的卷烟纸。

听说,这些被人们抽得津津有味的卷烟纸,

是潜行者从比特采夫公园站周围的什么地方收集来的。

有一次上校开了个玩笑,将射线检测仪贴近一包卷烟,

检测仪立刻发出了警报声。他曾戒过烟,

夜里没完没了的咳嗽折磨着他,还担心患上肺癌,

后来咳嗽的症状有所缓解。

伊斯托明却拒绝承认卷烟纸具有高放射性这一事实,

并毫不讲理地辩驳杰尼斯·米哈伊洛维奇说,在地铁里,

你无论去拿什么东西,都要多多少少接受来自它的辐射。

"老相识了。"上校回答得十分勉强。他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

:"他原来并不这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对,看看他的脸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站长讽刺道,

并有些不安地看了外面一眼,

好像猎人有可能在那儿并且不经意间偷听到他的话一样。

不该向外围守备指挥官抱怨说队长像是从冰冷遥远、

充满迷雾的过去意外归来的不速之客。他一回来,

几乎立刻就成为外围守备的主要支柱,但是杰尼斯·

米哈伊洛维奇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回来了。

关于猎人离奇死亡的消息在去年的时候在地铁隧道里被传得沸

沸扬场。所以当两个月前他出现在上校房门前时,

上校在给他开门前先在胸前急匆匆画了个十字。

他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轻松攻破闭塞所,

就像穿过一群士兵一样简单。他那种轻松的姿态让人怀疑,

是不是存在着一种奇迹。

从一个老旧的蒙上了水汽的监视孔里看去,

一个熟悉的侧影出现在那里——牛一般的脖子,发亮的秀头,

像被压扁了的鼻子。但这位夜晚的不速之客侧着身子一动不动

,低着头,并不企图打破这片被夜晩凝结住了的寂静。

上校不满地瞟了一眼立在桌上开了盖的一大瓶家酿啤酒,

深深叹了口气,推开门闩。他们的法典的制定,

为的就是帮助自己人,不管这些自己人是活着还是己经死去。

门一被猛然打开,猎人就把自己的目光从地板上移开了,

上校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将自己的一半脸颊隐藏了起来,

他担心老头认不出自己。上校见多识广,经历何等丰富,

对他来说,

指挥塞瓦斯多波尔的驻防部队相较于他之前的岁月简直就是一

种退休般的舒服日子,但这样的一个人在看到他以后,

都皱起了眉头,就像被灼烧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对不起

,我实在是没忍住。"

不速之客却没有报以同样的笑容——他自那晚起从未笑过。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这些残酷的伤疤定格在他的面颊上,

虽然现在稍稍愈合了一点,但对上校来说,

现在的他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他断然拒绝了要他讲述自己的奇迹大营救和之后失踪期间的遭

遇的要求,对上校抛出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他甚至没有敷衍地回答一下,只当作没听见。他还要求杰尼斯·

米哈伊洛维奇不要将自己回来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否则就要他把原先欠他的账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杰尼斯本想立刻向上级报告,这样一来只好作罢,

让猎人自己清静清静。

即便如此,老头还是谨慎地打听、询问着。

他的这位客人并没有卷入什么勾当中,他毫无音信了太久,

在人们心中他早已死了,谁也没再去找过他。是的,

尸体虽然没有被发现,但要是猎人还活着,

他肯定会没法联系大家,宣布自己还活着。

大家都这样对上校说,而上校也同意这一点。

但是,这时常发生在那些无影无踪消失了的人身上,猎人,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那被毁了容、

着了色的面貌已经常常出现在数十个版本的半真半假的传说跟

故事里面。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一角色十分满意,

并不急于逼着那些已经把他活生生"埋葬"

了的人重新去编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队长生活得不痛不痒—

—没日没夜地工作,

为了给自己挣得填得饱肚子的汤,日夜在前线度过,

住在南隧道中。塞瓦斯多波尔人几乎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他每星期只在自己的洗澡日去站里一次。

其实他去这个热得可怕的浴室,

为的也是躲避那个神秘的追踪者——伊斯托明,

这个人为了战胜敌人,就算是用那些来历不明、

姓名不详的军人也在所不惜,而且十分心安理得。

只打了一次仗哨兵们就已经对新指挥官的高傲行径表示了不满

,用沉默来应付他。直到有一次,当他们看到他用高超的策略

、最经济的方法、

非人一般的兴奋消灭了所有应该被消灭的敌人时,

这些哨兵才开始对他稍微有了一点了解。

虽然谁也没企图跟这个非人般的队长建立起良好的友谊,

但是都开始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

尽管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从未提高过。

在这种独特的嗓音中有一种只有蛇才能发出来的咝咝声,

就连站长在听猎人对他讲话的时候,即使还没听到最后,

也会不自觉地心服口服地点头。

★ ★ ★

现在伊斯托明办公室中的空气第一次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那里的气氛有所缓和——似乎这里刚刚经历了无声的电闪雷鸣

、狂风大作,大家终于迎来了久等不至的平息。

没有什么值得继续争论的了,

比猎人更出色的战士压根就不存在——如果他也在隧道中失踪

,那塞瓦斯多波尔人就孤苦无依了。

"我下令准备开始军事行动?"上校知道站长肯定要提到这一点,

于是自己先提了出来。

"给你三天三夜的时间应该够了。"

伊斯托明啪地按了一下打火机,眯了一下眼睛,"

我们不能等太久。你需要多少人,说说看?"

"一个突击小分队正在待命,我先顾别的人,那里还有20个人,

如果后天……"上校朝着门的方向摆了摆头,"

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那么就请下令转入战时状态吧,

我们就开始突破。"

伊斯托明微微抬起眉毛,深深吸了一口嗞啦作响的自卷纸烟,

并没有反对。杰尼斯·

米哈伊洛维奇将散放在桌上的草稿纸扒拉过来,

因近视低下身子,开始在纸上画起来。

那表格图形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得懂,

圆圈里写上了一些姓名和绰号。

突破?站长抬头看着老头已经灰白的后脑勺,

透过氤氲的烟气望着挂在上校背后的大地铁图。

这张图已经发黄了,沾满了油污,被墨水笔做满了记号——

箭头代表着冲锋,圆圈是指保卫,五角星意味着封锁,

叹号标注的是进去。

这么一张地铁线路图是整个近10年的编年史。10年了,

10年中没有一天没有杀戮。

在地铁线路图上,路标到塞瓦斯多波尔站的下面一点,

即南线外,已经停止标记了——在伊斯托明记忆中,

被派到那里去的人谁也没有回来过。

延绵的曲折向下的主干线至今仍保留着童贞般的纯净,

对一个第一次到达印度西岸的野心家、征服者来说,

那里是他地图上的污点。

但彻底征服谢尔普霍夫一线对塞瓦斯多波尔人来说过于艰难—

—在塞瓦斯多波尔凑齐的兵力未必勉强够数。

如今有一种令人费解的迷雾笼罩着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

它依然顽固地向上延伸,蔓延至汉莎,伸向人群。

在被上校点名去准备出发作战的战士之中,

没有一个人拒绝执行这样的命令。在塞比斯多波尔站,

歼灭敌人的战斗几乎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20年间人们一分一秒都未停止过战斗。

当人多年来都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

往往对死的恐惧会让位于冷漠的宿命论、迷信的护身符、

兽性本能。但又有谁知道,

他们将要面对的纳西莫夫大街和谢尔普霍夫之间的那段距离中

,暗藏了怎样的凶险和危机?又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