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乔姆把冒着热烟的枪筒放下。他想用手背擦去汗水和眼泪
,但因为防毒面具的关系,他的手甚至无法碰到自己的脸颊。
要不把这该死的面具摘掉吧?还有什么用?事实上……似乎,
那些病人的怒吼盖过了喷火的机关枪声,
否则为什么不断有新的病人涌出车厢去直面枪林弹雨?
难道他们没有听到枪声?难道他们不明白他们将被直接射死?
他们还在指望什么,还是对他们来说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在打开的站台入口方圆好几米内都是肿胀的尸体。
有一些人甚至还在挣扎,墓冢深处还有人在呻吟。
烟雾笼罩下的车厢内,一定更为恐怖骇人。
阿尔乔姆再去看其他的机枪手: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的双手和膝盖是颤抖的吗?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一句话,最初就连指挥官也一言不发。
能听见的只有被努力克制的咳血声,
和最后一个垂死的人在死人堆下面的咒骂声。
"恶棍……狼心狗肺……我还活着……"
指挥官发现了他,蹲在他旁边,
把剩余的子弹一股脑全给了这个不幸的人,
扣动扳机的声音不绝于耳。指挥官站起来,
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枪,不知为何拿它在裤子上踏了踏,擦了擦
。
"维持肃静!"他声音嘶哑,"谁再敢擅自离开还有更严肃的处罚
"
"尸体怎么办?"大家问他。
"弄进车厢。伊万年科,阿克谢诺夫,你们两个负责!。
秩序恢复了。阿尔乔姆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了,他想重新入睡
——离起床号还有两个小时。哪怕再睡一个小时,
要不第二天在值勤时肯定会累倒……
但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伊万年科摇头向后退,他拒绝去搬运那些腐烂了的、
散了架的尸体。指挥官举起手枪对着他,
他已经忘记子弹已经没有了。指挥官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骂他,
果断地扣动扳机——徒劳。伊万年科尖叫起来,疯狂地逃走了
。这时一个不住咳嗽的人扔掉自己的枪,
笨拙地把一把刺刀刺进了指挥官的后背。指挥官没有倒下,
双腿依旧支撑着身体,
慢慢地扭头从肩膀上方看着那个袭击他的士兵。
"你这是干什么,婊子?"他低声质问,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我们一个一个就快被你用完了……在这个站上再没有健康的人
!今天是我们这样对他们,明天你就会把我们赶进车厢……"
袭击者大喊大叫,想要把枪从指挥官手中夺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开枪。没有人插手,
就连站在他们一步之外的阿尔乔姆,都静静地等待着。终于,
刺刀从后背中被拔了出来,指挥官像想要挠痒一样,
把手伸向了后背的伤口,然后双膝跪地,
双手支撑在滑腻的地板上,摇动头部。他想要恢复神智,
还是想要重新获得能量?
谁也没能下决心杀死指挥官,
就连把刺刀刺向他的造反者也害怕地退后了,
然后他扯下了自己的面具,歇斯底里地向全站大喊:
"弟兄们!不要再折磨他们了!放了他们吧!他们反正都会死!
我们也是!我们难道不是人吗?!"
"你无权……"指挥官嘶哑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他依旧跪在那儿。
机枪手们相互商量着,抱怨着。一个车厢的门的栅栏被扯掉,
然后是另一个……突然有人对着始作個者的面部开了枪,
他向后仰面倒在了其他死者身上。为时已晚:
感染者们带着胜利的怒吼冲出了车厢,冲进了站台大厅,
他们肿胀的双腿不允许他们跑得灵巧快速,
他们扯下了胆小的卫兵们的机关枪,在站台上四散跑开。
卫兵们吓得发抖,有人仍在向患者开枪,
另有人跟他们混在一起,从站台跑到了各条隧道里——
有人向北,逃向谢尔普霍夫;有人向南,逃向了纳加迁诺。
阿尔乔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迟钝地看着指挥官。
指挥官并不想死,起先他向前爬着,后来挣扎着站了起来,
慢慢挪动自己的双腿。
"现在给你们一个惊喜……你们以为,我没有准备……"
他的话让人不知所云。
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了阿尔乔姆身上,僵住了几秒钟
,然后他突然用自己平常说话的
声音,
一种无法忍受士兵抗命的声音大喊:
"波波夫!带我去无线电通信室!要下令让北边岗哨关上密封门
……"
阿尔乔姆用肩膀支撑着指挥官,他们艰难地走过空旷的列车,
走过堆积如山的死尸,终于到达通信室。指挥官的伤,
这样看来并不致命,但他确实失血过多。
他们走到通信室的时候,他一丝力气也没有了,终于昏倒在地
。
阿尔乔姆把桌子抵到门上,抓起内线电话的听筒呼叫北关卡。
他听到的只是轻微的噼啪声,和剧烈呼吸一样的声音,
之后便是沉默,可怕的沉默。
如果想要切断这条路已经晚了,那他应该提前警告杜布雷宁站
!阿尔乔姆扑向了电话,按下了操纵台上的两个按钮中的一个
,等了几秒机器仍在运转。起先听筒里传来的只是回声,
后来便有了短而密的急促的声音,终于传来了占线的"嘟嘟"声
。
一二三四五六
上帝啊,让他们接电话。如果他们还活着,
如果迄今为止他们还没有被感染,那么就快接电话,
让他们给他一个机会,在病患跑到边界之前快答复他吧。
现在阿尔乔姆把一整颗心都放在了这上面,
在隧道的另一端快出现一个人拿起听筒吧!
就在他完全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七个嘟声戛然而止,电话的另一头响起气喘吁吁的声音、
遥远的叫骂声,透过杂音,一个因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
"这里是杜布雷宁站!"
★ ★ ★
在昏暗的灯光下,囚室的门打开了。
这吝啬的灯光对荷马来说已经足够了:
里面囚徒的侧影太过于孱弱,不似一个活人,
这样的躯体不可能属于队长,
好像围栅后面坐着的是一个稻草人——没有意志,无精打采,
神情呆滞。难道,守卫……这是个死人。那么猎人去了哪里?!
"谢谢。我没法等这么久。"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我在那儿…
…实在是太挤了。"
坐在轮椅中的梅尔尼克比荷马更快地转身。
高大的猎人矗立在通道中,他的双手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好像一只手不信任另一只手,各自害怕放开对方。
他把自己那变形了的一半面孔转向人们。
"这……是你吗?"梅尔尼克的脸抽搐着。
"目前还是。"猎人奇怪地咳嗽了一下。
荷马不知道猎人从来都不会笑,
他能做的就是用这个声音代替笑声。
"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了?"
梅尔尼克本想问很多其他的问题,他向瞥卫们发出个信号,
命令他们全部离开。荷马被他和猎人留了下来。
"你的外观也不怎么出色。"队长又咳嗽了一下。
"胡扯。"梅尔尼克撇了撇嘴,"只是很遗憾,我不能拥抱你了。
见鬼……你去哪儿了……我们找了你太长时间了!"
"我知道。我必须……单独地。"猎人断断续续地说,"我……
我不喜欢人群。我想出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但害怕了……"
"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与那些异形人?
你身上的这些都是它们留下的?"
梅尔尼克看向他那些浅紫色的疤痕。
"没什么,我没能把它们消灭。"队长碰了碰伤疤,"我做不到。
它们把我撕成两截。"
"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梅尔尼克突然激动地说,"请原谅我,
我一开始没有足够重视,我不相信。当时我们曾……
你自己知道……但我们找到了它们,把它们烧得干干净净。
我们想你可能不在人世了,它们把你……为了你把它们……
为了你。所有的都烧了!"
"我知道。"猎人用嘶哑的声音说,"而且它们知道会有这个后果
——因为我。它们都知道。它们很会看人,
会看每一个人的命运。你甚至不会知道,
与我们交锋的真正对手是谁……
在最后一次这对手曾冲我们微笑……派来了它们……
给了我们最后一个就……而我们……我注定要失败,
而你们完成了。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因为怪物们……"
"什么……"
"我走向它们的时候……它们把我展示在了我面前。
我像是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真的我。
我开始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
我了解了为什么我们身上会发生这一切……"
"你在说什么?!"梅尔尼克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患难之交,
迅速地扫了一眼门口——这么着急把警卫赶走,是不是做错了?
"我说,我通过它们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就像是在镜子中看到的一样。不是外表,而是内在……
看到了躯壳下的……它们把他引诱到这个世上来,
引诱到镜子前,就是为了展示给我看。一个食人者,一个怪物
,但我没有看到人的影子。我被自己吓坏了,我清醒了。
原来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总是说,我在保卫别人,
拯救别人……那是谎言。我只是一头饥饿的野兽,
撕扯着血肉之躯。一个野兽中的败类。镜子消失了,而它……
这个……留了下来。我清醒过来,再也不想就那样昏睡下去。
它们以为我最后自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自杀。我应该战斗。起先要一个人战斗……
为的是谁也看不见我的真实面目。远离人群。我想,
为了不让它们来惩罚我,我能自己惩罚自己。我想,
通过疼痛我能赶走它……"他又摸了摸自己的伤疤,"
后来我明白了,没有了大家它会战胜一切。我忘了自己,
回来了。"
"它们给你洗了脑!"梅尔尼克艰难地说。
"没什么,一切都会过去。"队长的手离开伤疤,
他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又变得嘶哑僵硬起来,"
几乎所有的事都会过去。这段历史早就结束,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应当捏脱所有束缚
。我不是为了说这些而来的,图拉站现在瘟疫横行,
有可能会蔓延到塞瓦斯多波尔站,也有可能到环线。
一种空气传染病,这种病是致命的。"
"没有人向我报告这件事。"梅尔尼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没有向任何人报告过。疾病蔓延迅速,人们刻意隐瞒,
他们并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
"你希望我做什么?"梅尔尼克在轮椅中端坐起来。
"你自己知道,我们应该去解除危险。给我号牌,给我人手、
喷火器。我们须要封锁清洗图拉站。
谢尔普霍夫和塞瓦斯多波尔不一定要这么做。
我希望病情不会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把这三个站从地铁中砍掉?"梅尔尼克追问。
"这是为了拯救其他人。"
"在这样的屠杀之后所有人都会憎恨骑兵团……"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我们一人不留,
凡是被感染的人全都杀掉……还有看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