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无心醒来时,四围已暗。
房内烛火未点,外头一方光透窗纸,隐约可辨是繁灯高挂;黑白郎君盘坐在罗汉床的另侧毫无动静,双眼紧闭,似是正在打坐行气。
她慢了半点才想到自己掌下还有球毛茸茸的小东西,悄悄起身、悄悄地捧起小小的访客移往门外,没有发出丁点声音惊扰黑白郎君。
掌中的小野兔跟着忆无心一块儿醒来,不知何时又瞪着圆大双眼,周身僵硬。
「不怕,黑白郎君在房间里面。」她往停了幽灵马车的后院走去,指尖在小兔子头顶轻轻画圆安抚。
直到走至后院开阔,幼兔许是离开凶神恶煞范围,过了一会儿,耳朵抖抖,把一直藏在前肢中的东西现了出来,细细的嗓音像献宝似的,「妳看,我找到了,月亮的石头!」
牠拿着的是颗石子。大如雀卵,颜色黑紫。忆无心立刻明白这是她在山上遇到的兔精之一,轻轻将那有异色的石子拣了起来,「谢谢——你在哪里找到的呀?」
「在有很多草、吃饱会想睡觉的地方!」
善体人意的无心,理所当然不直道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她摸摸小兔子的蓬松软毛,笑得温柔无害,点点头,「谢谢——那我们现在去找好吃的东西来答谢你喔。」
和动物相处对忆无心来说约莫是最轻松的时候。小兔子没有什么食尽天下美味的野心,一小片快过产季的李子、几枝拭干的菜叶便可吃得满足尽兴,欢快离开。
贡献出这些东西的依旧是梅香坞,在灶房工作的小厨娘趁手上无事,偷闲和忆无心一起蹲在地上看着小兔儿饱餐一顿、再蹦哒跳走。
现在已过用晚膳时间,梅香坞所出的大菜都从悦来客栈叫,灶房除了准备小点和出些下酒菜,不怎么忙。更何况,大多客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吃一顿饱,不会到梅香坞来。
「真可爱。」小厨娘目送野兔跳开,起身时有些依依不舍,顺道问:「妳家男人捉到的兔儿,就这样放了没关系吗?」生得有些圆润的小厨娘会这样问,单纯是因为恋红梅让他俩住同一间房。
小厨娘是没武功的普通人,武林道上的事,离她实在有点儿远,所以她不知道黑白郎君向来独来独往、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是恶名昭彰的藏镜人的独生爱女。在她简单的心思里,孤男寡女同住一房,肯定是夫妻才会这样。
下午她在后院看到看见从马车里拎出那只小兔儿;两个时辰后换忆无心把兔子捧出来,喂饱放生。
小厨娘只想,那做丈夫的面相半黑半白,远看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人物,不知这小娘子这么做会不会挨骂?
「我家,男、人——」忆无心慢几瞬站起身,听到这个称呼当场噎了下,想反驳,又突然想到否认反而引人注目,于是她万分艰难地把『他不是我丈夫』这句话咽入喉头,「呃、嗯,没关系,他不会在意。」
小厨娘会意似地点点头,「也是,你们年纪看起来差有些多,老夫总是疼少妻的嘛,天大的错,撒个娇就没事了。」
老夫少妻……
「……唔嗯。」忆无心觉得自己很可能被那些讲不出来的否认噎死。
话虽如此,她也不知道真要否认起来,是该先否认黑白郎君应该还不到『老夫』的地步呢?抑或老夫少妻这句话本身就是个错误?还是要说撒娇这一招对黑白郎君没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算了算了,没什么好澄清的,她不介意。而黑白郎君本人没听到,当然也不会在意,她继续让那些反驳梗在喉头便是。在被那些反驳噎死之前,转移话题才是上策,对、转移话题!
心念一动,忆无心赶忙道:「不说这个了,现在刚过晚膳时间,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小食和点心很多,大菜没有。」小厨娘走近炉灶,还有好几道小食在灶上热着。「啊,可是没有大菜。」
「没关系,能填饱肚子就行。」
「两人要吃的对吧?有绉纱汤包、鲜肉包、鲜肉烧卖、孔雀饺……」她随口就是一串,忆无心干脆凑近灶边挑拣,小厨娘直接取了个托盘一旁候着。
小厨娘知道这对夫妻是老板娘恋红梅的客人,待忆无心挑了几样摆上她准备好的托盘,她便道:「今天刚好我特制了百合酥和栗子羹。只给梅香坞里姊妹吃的,喜欢的话也给你夫妻俩来一份?」
「听起来好像很好吃……」忆无心对旁人的称呼无视得极快。她不嗜甜,有糕点在前,还是偶尔会心痒难耐。「嗯,我想吃!」
「行,拿上吧,回去和妳家男人一块儿吃。」小厨娘将摆满的托盘塞到她手中,忆无心道声谢,往回房的路走去。
一般人家日落而息,有些行业是愈夜愈热闹;戌时正是梅香坞生意好得不得了的时候。
由灶房到恋红梅的私人院落,途中有一段路灯火比其他来得少。
那是一段大约二十来步便可走完的廊道,恰恰就在穿堂一边,既通往伙计厨娘们准备的地方、也通往二楼包房;再往前走点,出了门,还要绕过一条石
子路才会抵达恋红梅的私人院落。
廊道上轻纱垂帘、昏黄色调,甜腻香气弥漫,行走时和楼梯靠得近了,还能听见由二楼包房传来女子唱曲与低低底娇笑。
「……一对蝴蝶空中配,玉针棒,轻轻插在金瓶内,揉碎了鸡冠,湿透了红梅,露水珠,点点滴在花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