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对黑白郎君撂狠话的,早年不少,于是黑白郎君形形□□的狠话听得多。

只是忆无心这般弱小还敢放狠话说要拿下他,黑白郎君瞬时想称赞她颇有其父之风——话说回来,他未跟藏镜人真真正正战过一场——又想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如果真是武林拼生死便罢,偏偏……他与她相较的是男女之事,他若仗强力将人按下,一逞痛快,毫无乐趣可言。他很有兴趣知道,忆无心这不怕死的会用如何的手段将黑白郎君『压在身下』。

对于胆敢挑战黑白郎君的弱者,他向来有等待的耐性。

那晚忆无心放完狠话,就用水石变遁逃了。

黑白郎君没拦她。

忆无心心里明白,黑白郎君不会对她用强,所以她逃得毫无顾忌。

难得得了上风,那晚忆无心心头痛快,睡得安稳。

在南宫家老宅的生活,颇有几分忆无心想望中与父亲退隐后该有的平静。

彷佛江湖已远。

可惜藏镜人的女儿,难有远离江湖的一天。

她与双亲缘分浅薄,聚少离多。忆无心不曾明白藏镜人为何总是不愿让她知道行踪。

忆无心总想,若家人在一起,天大的事也有办法解决,偏偏父亲总想一肩担起。她知道的,她现在与史家关系紧密,是正道一员,父亲不想让『藏镜人』的恶名与忆无心扯上关系,才会离开她,浪迹天涯。

她无法强求父亲顺着她团圆的想望,只能怀抱那份无以名状的失落,接受现实。

内息行过一周天,忆无心拍拍膝,由床上起身。

用过早膳后先行气一回、再练灵术,最后以内行一周天收工是她现在每日功课。练功有资质之分,但无快捷方式。想要变强,便是每日勤奋不怠。

做完日课往往近午,忆无心往书斋走去。

在这儿的生活很规律,外头的风雪打从她来的那天起,没一日消停,至多是大雪小雪、有风无风的差别,哪儿也不能去——她也没有哪儿想去——于是她镇日在屋子里,练功、念书;看黑白郎君练功、看黑白郎君念书。

轻敲门框,尔后推门而入。

黑白郎君从不应她。头一回敲门久久没应声,忆无心以为黑白郎君不想人扰,转身要走时才从书斋内传出极不耐烦的一声哼;第二回她敲门,候一小会儿再入,黑白郎君拿着本书,连头也没抬,只道她做了多余之事。

忆无心才恍然大悟。

他允她可径直走入,不仅仅是书斋此一空间。

明白之后,她嘴角扬了好久。

书斋的窗开着,窗外雪白一片,重雪层迭,约有半膝高,日光反射,照得书斋内亮恍恍。

黑白郎君站在桌前,倾身落笔,极为专注。

这几日来,忆无心很熟悉他这姿态。说是练字,也是在练功。

桌旁落了几张让他拨下的棉纸。忆无心上前去,弯身捡拾。纸上墨痕未干,字迹端整。忆无心字写得不好,不敢多作批评,黑白郎君字迹并非她所以为的狂草、也不霸气,端整之外偶尔勾连的笔画有几分潇洒,却不如其人狂放不羁。

虽难以与黑白郎君形象搭上,综观而论,仍是一手好字。

她倾近瞧,黑白郎君此时落笔冷酷,『一方黑照三方紫,黄河冰合鱼龙死』;她手上却是壮阔的『鼓茫茫万里,棹歌声、响凝空碧』。运气用劲、一提一顿,浊波浩浩,运笔飞快,黑墨更如神浪狂飙,奔腾触裂。

几瞬的心思流转,难以捉摸。直到停在『山瀑无声玉虹悬』,最后一句、最后一点。

「你的字真好。」她站在一旁,道。语气中有几分羡慕。

「妳识字。」黑白郎君搁笔,慢悠悠说,「写得如何?」

「就是……不怎么样。」

「来吧。」他在桌前侧出空间,示意忆无心上前。

忆无心有点儿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谁在心上人面前都想自己样样好,现在黑白郎君让她写字,不是叫她自曝其短嘛。

看看他,再看看笔,突然发现自己无从下手。这时她真的很想跑,为这种小事……对,就是为这样的小事。

纵有几分为难,忆无心仍是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