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沉沉, 飘进嗓子, 喉口就好似被沉甸甸的石头压住。
除去白知秋,掌门明信门下六位弟子,陆积玉行四, 与秦问声等人是差不多时间入门。他们是那一辈中的佼佼者, 放在如今, 也是能被称一声长老的存在。
陆积玉自小生在学宫, “积玉”二字,是明信为他取的。
无论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还是“玄圃之积玉,无非夜光焉”, 明信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珍视。哪怕是嘴里说不出几句好话的余寅, 提起陆积玉都能夸上几句。
那该是何等风姿卓然,惊艳绝伦的人物?
信纸上的小字工整潇洒,用平淡却掩不住欣喜的语气, 一字一句地告知他们, 他将在年底结束六七十年的云游, 回到学宫来庆贺新岁。
余寅还怂恿谢无尘,到时候一道骗陆积玉去碧云天山顶封冻的落辰湖里捞鱼。
可怎么料得到……怎么可能料得到……
那个昨日还在他们谈笑中的人,总该有一日能见到的人,无声无息地就停在了时间尽头。
这世间,总有些东西得不到,总有些人来不了。
于是,有些时节,便在如流岁月中,永远失约了。
谢无尘曾以为自己已经见多了别离,再见时候,该是坦然无比。可当噩耗真的降临之时,曾经所有的坦然都是伪装。
他不能接受陆积玉的逝世。他更不敢想,与陆积玉朝夕相处多年的师兄们,还有亲自为他取名的明信,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更不能接受,背后可能隐藏着的,任何的让又一个人离去的可能。
“白师兄。”谢无尘声音涩然。
白知秋垂眸看着谢无尘的手,少年人骨相匀长有力,血肉匀称地覆盖其上。因每日的练武,还有跌撞出来的青痕。现在,这双手死死扣在他手腕上,热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
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另一只手已经抬起,指节屈起,很轻地碰了一下谢无尘的眼尾。
“松手吧,冷。”白知秋轻道。
浴堂中潮热,谢无尘眼尾沾了水雾,一碰就发涩。
白知秋复又阖上眸。他没比谢无尘好多少,满身的疲惫再藏不住,完全提不起劲。
灯火笼罩中,谢无尘终于松开他的手,不知从哪拽出一条帕子,小心地给他擦拭手指。
直到碰到白知秋的手,谢无尘才看清他手指上密密麻麻的割伤,被血痂糊住,看不清深浅。
谢无尘沉默着,擦得细致。帕子被叠起,用尖角沾了水,一点一点缓慢从伤口边缘拭过。暗色的血痕被晕开,在雪白的帕子上染出一片红。
这伤没法包扎,接下来估计什么都做不了。都说十指连心,白知秋平日里受不了半点冷热,此刻却一声不吭。
悬诊丝坠挂在苍白的手指上,同样被染得鲜红。
“为什么不说。”谢无尘问。
白知秋闭目睡在水中,他很轻地呼了口气:“谢无尘。”
“嗯。”
许久,白知秋道:“你明日去照顾周师兄吧。”
“周师兄?”谢无尘一怔,怔完,才想起来。
他入学宫没几日便上了碧云天,对万象天布局不熟。周临风作为符阁长老,阵局崩毁时他当值,亦在阵中。
“周师兄受伤了?”
白知秋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