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震惊的样子不像作假,先生就笑,笑够了摁着他脑袋把他往被子里塞:说什么信什么,给你根棒槌你当针吗?
停一停,先生又说,我不求你出将入相,学些诗书礼仪,不致贻笑大方便好。最多待你及冠,开宗立府后,时节时给我奉盏茶,足够了。
那些是在偶尔之间,可以从犄角旮旯中窥见一二分浮光掠影,织成谢无尘寥寥的无光无彩的过去。
不知此次往浮关阙,能否见到先生。学宫此番遇难,先生又是否愿意回到学宫。
想着想着,谢无尘又没由来地有些发愁:先生回到学宫后,日后在碧云天上相见,他该怎么面对白知秋。
毕竟白知秋教引了夕误。
但是冲白知秋那张比自己大不了三四岁的脸,谢无尘断然喊不出“师祖”这样离谱的称呼。
再想,他修行的法门又与先生不合,师徒缘分是不是仅剩一个称呼尚未可知,想太多纯粹给自己徒增苦恼。
但这些还是拦不住谢无尘天马行空、没头没尾的想法,他没有从中得到任何靠谱结论,反而把自己想得困意上来了。
等再睁眼,一夜将过。
白知秋醒得早一点,正坐在旁边撑着头翻一本书。
他好像生来自有一番安静宁和的架势,不算与世无争,却自然地超脱于万物之外。先生这一点怕是承自白知秋,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谢无尘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车内多了一只小几,上面一只阵盘,正在温水。
袅袅的白雾升起来,没到车顶便消弭无踪。谢无尘抱着毯子,半阖着眸光,安安静静地看白知秋。
不过没多久,他便看不下去了,三两下囫囵将毯子叠好,挑起帘向外看了眼。
“没过五更,不到开城门时候。”白知秋开口,拿出两只小杯倒上水,一杯推给谢无尘,一杯拢到面前。
他不急着喝,修长的手指虚虚搭在杯沿上,等着水凉,稀松道:“羌州原先是齐王的封地,而今的齐郡就是齐王府旧址。大周建国后,齐王作为功臣受封,来到羌州后又一路向北开阡陌,这才有了关州。”
谢无尘吹了吹,抿下一口水,偏过头听白知秋说话:“齐王是开疆之王,一脉单承。后来顺安以谋逆罪论处,押解齐王入京,又一把火烧了齐王府,却漏了齐王世子。”
史书上,谢无尘读过这段,仅仅记载了“罪已伏诛”四个字。
但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既然给齐王定了罪,又为何能漏掉最重要的世子?
谢无尘是不曾听闻齐王还有遗孤的,目光里止不住疑惑。
白知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倦懒道:“这边有个规矩,不知你听过么。羌芜两州女子出嫁后,每年是要回娘家小住一月的。有些事情就是来的那么巧,那年齐王妃省亲时,将世子一道带回了娘家。”
“芜州是景王封地,齐王妃是他的姑表姊妹。齐王妃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景王大怒,不肯交人。顺安自然不能再铲除景王,齐世子因此逃过一劫。齐王府被抄,羌州更名为端州,谁知……”
谁知,端州反了。
端州反叛,是大周一分为五的开始。
“端州为何会反叛?”
“大周建国时,封王八位,齐王拿到的是最荒最穷的地方,想拿掉他,自然也是最容易的。可是,羌州如此荒僻的地方,诸郡欣欣向荣,齐王自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己之力也难做到如此程度。”
谢无尘脑子里电光石火地闪过了什么:“齐王旧部,世子回到齐国了?”
“对。”
谢无尘却皱眉:“时间不对。”
齐王府被抄是一百八十七年前的事情,二十三年后才有端州反叛。齐世子既然要当这人形虎符,也没必要整整等二十余年€€€€
那年,齐世子是黄口小儿,不是襁褓幼儿。
而且端州反叛后,首先逼进的,就是芜州。双方对峙三年,攻破了景王府。
齐国军队入城后,未曾动过城中百姓,却诛杀了景王,将其曝尸荒野,任凭秃鹫啄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