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没回答,微侧过一点脸,仰眸抬手。
这点小动作谢无尘眼里,就是肯定,他以为白知秋是想触摸自己,便扣住那只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白知秋却被烫到了一样,想要收回,身子还是一个劲往他怀里躲。
好一会,他听见白知秋问:“你会走吗?”
“我不会,不会的。”
白知秋好像是笑了,五指一松,谢无尘听见他轻轻地说:“好……”
或许那一日他不该熄那一豆灯,若是没有熄,他是不是就能看到白知秋眼底的茫然和无措。
他该看到的,他该察觉到的。
白知秋所愧疚的欺骗和利用,早已用尽一切来偿还,他害怕的,明明另有其他。
漫长三百多年的时光里,被白知秋小心翼翼藏着的那个伤痕累累,血肉斑驳的自己,唯有那一刹,稍稍露出了端倪。
是他自己没有懂。
可是老天不会让他回到那一天,那些不只是出自于愧疚的悲伤,还有深深根种于骨髓中的,刻骨铭心的畏惧,轻飘飘藏在一个字中,就因为他一时的疏忽,悄无声息地随着那只松开的手坠落下去,再难到找捉住的机会。
白知秋想问他的,根本不是“你会走吗?”而是,“你会离开我吗?”
谢无尘不敢想,白知秋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态,把自己交给他,又尝试着跨过自己划定给所有人的界限,一触即收地对他伸出手的。
那一句“我不会”,他应该重复无数遍,应该更加笃定,要笃定到用性命告诉他。
可是他没有察觉到,于是白知秋便不再提,他一如既往地对他笑,说着迫在眉睫的与他实无太多干系的事情,亲手将他推开€€€€
他没有给出白知秋想要的回答,所以白知秋也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谢无尘又想起白知秋很多时候望着他的眼神,在齐郡的客栈中,在苍郡的灯火下,甚至是在望乡木前……他靠在自己身上,目光平静而温柔,眼眸像是被飞雪淘洗过的夜空。谢无尘低头吻他,他便弯了眼。
他一度以为那是白知秋不言不语的默许,连缱绻的意味都不带多少。
原来只是自己没有看出来。
是他打破了白知秋塑造的坚若盔甲的冰层,却没有更进一步,将他带离无尽雪原。于是,那一夜里所有的痴缠,都成了濒死之际的火焰,将最后的期望焚烧殆尽。
他什么都不要了。
真的很奇怪,自己从小到大,极少有因为情绪受缚的时候。家破人亡的时候他没有哭,孤身出逃的时候他没有怕,甚至得知谢仁叛国的时候他都没有承受不住……唯独此刻,心脏一阵一阵地绞紧,一直疼到了骨头里。
那时候白知秋所感知到的所有的痛苦和难过,都因为此刻的顿悟,化作彻骨的疼痛,肆无忌惮而彻底地还到他身上。
失去和抛弃,根本不一样。
“谢无尘!你怎么了!”余寅看他死死攥着衣襟,攥得指甲流血,整个人都有些失了神智,感觉自己头皮都炸了,“清醒一点!别乱想!夕误!”
谢无尘一手撑住小几,躬身急促喘息着,让余寅生出一种他将会窒息的感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栗,无论怎样呼喊都不肯接话。夕误想强行将他拉起来,手还没碰到他的手腕,就被□□的灵力割出了数道伤痕。
拉车的马匹受了惊,一个颠簸,险些将姜宁甩到车壁上。他急忙停车,又知道这种情况自己根本插不了手,强忍火气转向余寅:“你同他说什么了?”
“我只是问他在找什么,猜是小师兄的事情……”余寅无奈又无措,“真的没有问过界的话,现在怎么办才是问题啊!”
灵力暴涌,狭小的车厢内,他们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夕误撑起屏障,眉心紧蹙,他和白知秋一样,平静惯了,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们看一眼似的,以至于他露出这种严肃的神色时,就无端令人畏惧。
“他喜欢小师兄,”夕误头也不回,“你往他逆鳞上撞。”
“可是……”余寅哑然。
“他以为他们之间阻隔的是生死和仙凡,”半晌,夕误凝视着不召而出的昭至,福印血红的光芒大盛,一道白色虚影就在其中半跪下.身,长发逶迤披在身后,轻声道,“……但是,在仙凡之间,生死反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那只修长的手轻轻盖在谢无尘手背上,没有任何阻碍。很久,他垂眸一笑,抬手摸摸谢无尘的脸,就要将他抱进怀里。
但他动作还没落定,就被谢无尘狠命一捞€€€€他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只捞住一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