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秋眨了下眼,眸中神色渐渐沉下去。
从地底下漂浮出的红光还在向头顶的阴云汇聚,阴云之下,灿金色的阵局缓缓运转,在地面上投出并不明显的明暗变化。
谢无尘落在这样的眼神中,感觉胸中砰然跳动的心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毫无挣扎可能地砸在地上。
白知秋面无表情捋开谢无尘的手:“我去芸笥天破尸傀阵,让夕误和姜宁去无忧天。无忧天阵局虽强,却没有阵主,你们四人合力,应当有可能破开。”
谢无尘伸出手,却抓不住那雪白的袍角。它擦着谢无尘的手背飘然掠过,轻得像一阵风。
***
白衣当风,墨发飞扬。
被分割成两半的天空下,狂风肆虐。暴.乱的灵流越过横割在中间的丝线,肆无忌惮席卷过满地狼藉的白玉广场。秦问声虚扶着周临风,又往他口中送了一颗丹药。姜宁挡在阵前,遥遥望着对面由尸傀所组成的阵局,面上阴晴不定。
饶是时不时会抱怨阵法来得不够好用的秦问声,在此时此刻,都隐约发觉了两方阵法之上的端倪。她难以确认,姜宁却越推算,越清楚€€€€
白宇云身后的尸傀阵,正是他们头顶这一座灿金大阵的反阵。
凡事皆有正反两面,道法其实也不例外,有一座正阵就有可能出现恰恰倒转的反阵。但这种说法一直被当做虚言,因为无论是有流传下来的仙门典籍,还是这三百多年来学宫中的研习,都未曾出现过这种“恰好”。
唯有他面前出现的这两座,剥去表象后,确确实实一般无二,作用也确确实实截然相反。
一座是供养,一座是汲取,一座是保护,一座是绞杀。
昏沉的黑云愈压愈低了,已经压到了藏书阁的檐角,腐腥的风吹来,和着大火之后烧灼的气味,拂过每个人的脸。
但就在这样的风中,姜宁忽而嗅到了一丝与眼前一切完全不符的味道,就像是硝烟弥漫之时将一切洗涤一净的风雪,让他混沌的大脑€€而一轻。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漫天金红交织的云层之下,另一袭雪白的衣袍凌空飘落,稳稳落在他身后。
被风鼓动的袍袖与衣摆上,密密麻麻绣满了无数金纹,像是什么古老到无法辨认的的咒印。可若是细看,又会发现,它们是在不断流动的,与头顶的金阵是完完全全相同的节奏。
“小师兄……”姜宁哑然。
“我回来晚了,”白知秋向他略一点头,手指点了点夕误,“传信来不及了,要辛苦你们走一趟无忧天。”
他的声音很淡,眸光却是温和的,落下来的时候甚至显得虚渺无比,像是下一瞬就会随风而去。可无论是姜宁,还是此刻聚集于芸笥天之前幸存的弟子们,都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倚着的感觉。
狂澜既倒,当有人潮逆流而上。
白知秋抬起手,目光投落在尸傀阵中,是轻描淡写的一刹。
“转生阵,”他轻声念道,“这是你对抗我的底牌?”
白宇云一笑,反问:“众生为棋,不是吗?”
在周临风献祭灵魄点燃的那一场火焰之后,白宇云手中的尸傀其实并没有多少了。此时站在阵眼处的,有的完完全全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生魂,有的是在白玉阶前不幸牺牲的弟子。
是他见过或者未必见过的鲜活的面目。
白知秋不语,五指虚虚一拢,再向前一甩。
就着这一简单到极致的动作,漫天金线在白知秋五指上炸开,在他信手拨弄间牵住了白宇云阵中每一道阵眼,然后被白知秋悍然一拽!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变慢,乃至凝滞了,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听见了山岳倾倒之时的轰然巨响,仿佛深渊洞彻,无数的污秽阴森从中涌出,天地间充斥的尽是恶鬼的哭嚎。
可定格不过一刹,风声转瞬即过,一直覆压在所有人头顶的黑云随之动了,像是发了疯。它们顺着穿入其中的金线疯狂地向白知秋涌去,百川归流一样,眨眼间就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在了其中。
“小师兄!”白宇云听见有人惊呼出声,继而是不知道谁爆发出的一声痛哭,撕心裂肺。
在怨煞找到归处的那个刹那,连操控它们的白宇云都感受到了其中不受控的阴暗恶意。他微微蹙起眉,将自己的灵识顺着丝线放出去,透过裹挟在其中的生魂的眼睛,“看见”了白知秋。
怨煞翻涌穿梭,漆黑如墨,一部分被金线绞杀,一部分缠绕上白知秋的手,带动袖袍鼓荡。
无论是白宇云的傀儡丝,还是白知秋的因果线,它们本质上的差别并不大。与怨煞和灵魄相触时,其中所蕴含着的剧烈到偏执的感情,完完全全都是要主人承担的,敢于触碰它们,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