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舒辰和姜何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说两人真的有点什么特殊情感的话,或许更像是惺惺相惜。
在美国读完生化制药方向的硕士之后,姜何本来就有继续读研的打算;也一直关注着美国高校博士生的招生政策,以及他们对外籍学生的态度。
但就在姜何准备毕业的这年,他收到了彼时还正在读博的原舒辰的邮件;说是看到了他发的一篇SCI,认为跟目前她们正在研究的课题联系非常紧密,问姜何有没有兴趣回国在T大继续深造,加入她所在课题组。
姜何一开始是很犹豫的。他其实在美国已经找到了几位比较感兴趣的导师,也都进行过初步的了解和沟通;回国读博的话,要处理和适应很多杂事,总体上来说,研究环境也会差一些。
但原舒辰非常积极,诚心诚意地抛了好几次橄榄枝;而且姜何作为独生子,本来也有回国照顾父母的责任,综合考虑之下,便同意了。
最开始,一切都跟原舒辰承诺的一样;姜何进入T大,成为戴义宏教授招收的博士生。在原舒辰的课题组,姜何凭借着自己在人参皂苷化合物研究领域的经验,成为组内主要负责人之一。
课题进展非常顺利,一年后,以姜何为主导合成的人参皂苷Rh5在动物实验中取得成功,并且在导师戴义宏的推进下申请到了专利。
姜何和许斯哲就是在这一年里认识的。许斯哲是T大附属医院肿瘤科的医生,也是课题组的外部顾问,在动物实验阶段帮了很多忙。
可变故也来得猝不及防。
那张专利书拿在手里还没捂热呢,课题组忽然面临解散。戴义宏很抱歉,只能保证会尽己所能帮姜何写推荐信,争取让他第二年去更好的课题。
起初姜何觉得很奇怪,明明研究进行得这么顺利,实在没有什么解散的理由;果然,不久就有了小道消息,说是原舒辰跟戴义宏见钱眼开,想把成果卖给开了高价的海外制药公司。
姜何原以为这是谣言,但这件事很快就被原舒辰的行动证实了。
购买专利的是美国泊维制药,姜何和许斯哲各收到了25%的税后金额。而原舒辰,则迅速果断地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博士学位,带着这份“投名状”进了泊维的研究中心。
哪怕是四年后的现在回想这件事,姜何还是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假期的时间,姜何从研究生阶段到博士阶段的研究成果,忽然就冠上了别人的名字。自己花心血搭建的科研愿景,自己想要探索和努力的方向,今后想要过的整个人生,顷刻间全部倒塌了,只留下了账户里一串薄薄的数字。
再之后,想不到全新的研究方向,又多了笔飞来横财的姜何就提前步入了“退休”阶段;跟在泊维工作的原舒辰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也就再没了联系。
“那导师当时承诺的推荐信呢?”辛久在姜何怀里坐直了一点,仰起头看他。
“写了,但我没能交出去。”姜何把手放在辛久后脑勺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轻轻顺着。
辛久纳了闷:“为什么?”如果姜何当时送了推荐信的话,说不定还能继续他的学术历程。
“因为……”姜何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自己都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荒谬:“因为当时台风登陆,下了很大的暴雨。可能下水道堵了,路上的水积了好多,我摔了一跤,整个书包都湿透了。”
辛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还没说出什么就默默闭上了。
姜何当然知道可以再去跟导师要一封,但他没这么做。
姜何也并不隐瞒避讳:“当时对做科研完全没有信心了。人参皂苷化合物是我从硕士努力到博士的课题,一下子要成为别的公司的产品了,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往哪里走,看不到出路。而且那笔钱确实不算少,我就做了更轻松的选择。”
辛久忽然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跟姜何靠得更紧了些,挽住姜何的一侧手臂,问:
“那你下雨天会反反复复做的那个噩梦,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姜何的表情稍稍凝滞,末了还是点了点头,坦言道: “是。”
“整整四年?”
“是。”
辛久不知道这座沿海亚热带城市这四年下了多少场雨,其中多少场覆盖了黑夜的时间,多少场打了雷,多少场有大风,多少场会有雨点敲击窗户的声音……
辛久只能想到夜里姜何醒来时苍白的脸色,泛红的双眼,渗出汗珠的额角。
四年来,原先科研理想的残骸,被姜何变成了窗明几净的新公寓,变成了悠闲浪漫的鲜花店,变成了日后所有的轻松惬意,也变成了萦绕其间久久不散的暗影。
辛久忽然从姜何怀里起来了,松开了挽着姜何手臂的手,然后把姜何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张开两臂揽住了姜何的肩背。
辛久不确定自己够不够资格,不知道自己单薄的肩膀是否撑得起这份往事的重量;但辛久想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