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和晏疏说话时萧亓会刻意放缓语气,其余时候他都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狼,哪怕现在面对的是让整个仙门都为之忌惮的人,都未有收敛。
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浑身放松,翘起二郎腿,周遭气息忽然一变,那个有些孤僻又不善言辞的少年已然消失,只不过用着同样的面皮,晃荡着脚,混不吝地说:“你方才没听见吗,他可是猜到了我们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柏明钰,你怕不怕?”
“没必要用这种话术乍我,化境仙尊各有本事,别说我现在只是一缕魂元,就算本尊在此也不敢随意在离宿仙尊近旁造次。你明知道我先前藏得远,并未听见你们说话。”
柏明钰晃了晃桌子上的茶壶,里面空空荡荡连点渣都没有。
他眉头一挑,嘴上虽没说,但表情已经很明显,大体是没想到萧亓如今过得如此寒酸。
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萧亓一双眼睛如野兽般明亮危险,紧盯着柏明钰,“我记得当初我们分道扬镳的时候并不和平,我以为见面不识是心照不宣,如今你又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目的为何?”
虽是问话,但他那模样显然不是真的在等答案,反倒是只要柏明钰说出某句话,今天就绝对不会善了。
相较于萧亓,柏明钰则沉稳得多,坐姿极为讲究,就连抬手的高度都在一个“端正”的范围内,他低笑一声说:“我以为我们只是意见不和,还说不上分道扬镳。”
萧亓:“那如今是想与我‘和’了?”
从前究竟因何不和,二人默契得均未点破。
柏明钰看向紧闭的门扉,道:“他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萧亓晃动着的腿一停,眯起眼睛:“管好你自己,两样不两样都与你无关,最好别让我看见你把手伸到他身上,否则别管你是什么毕翊仙尊,就算天王老子我都能让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这话从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少年口中说出,本应该不具有任何威慑力,然而就这样轻飘飘没有任何依靠的威胁,却当真让堂堂毕翊仙尊收了视线。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没想到你当初的设想竟然真的实现了,我还以为……”柏明钰手指在桌子上一敲,“罢了,你也不必这么紧张,见你不过是确认一件事情,既然你不想提起,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不过……”
萧亓浑身一紧:“你还想做什么。”
柏明钰轻笑:“你不必如此紧张,小心你的腿,我劝你还是少动吧,万一露出破绽别让人发现是你自己弄断的,到时候连卖惨留在他身边都不能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萧亓放下腿,这会儿热劲儿过去又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萧亓不喜欢柏明钰这个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洞察力。
腿上的伤确实不是晏疏所为,他那个人能力出众,心却不狠,如今对他行越矩之事的别说是自己徒弟了,就算是个素不相识的仙门弟子,大抵也只是一走了之以后再也不见,绝不会出手打人。
当时萧亓就怕晏疏跑了,才在晏疏慌神之际快速想到对策。也亏得他头顶个徒弟的名号,再加上及时卖惨,才让晏疏不仅没跑,还想着他的腿。
那人心软,很容易被拿捏,只有他自己觉得自己冷血罢。
萧亓不觉得自己和柏明钰的交情已经好到,能让他刻意放下一缕魂元与自己叙旧。
柏明钰起身在走到萧亓身边,低头看着那盆漆黑的药,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
他这人即便是笑,也跟他性格一样克制,有种普度众生又看不尽红之感,笑得十分碍眼。
不经意间,一股难以察觉的黑气自床榻向外蔓延,紧贴着墙根与地面,像一根根触手,绕了一圈到柏明钰身后。
屋内光线很暗,那黑雾几乎与地面合为一体难以察觉,眼看着黑雾要触碰到柏明钰的脚跟,却在这时,柏明钰毫无征兆地向旁边让了一步,正好让开黑雾。
“别别,我当真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找晏尘归帮个忙。”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柏明钰说话语气竟然隐约带上了点讨饶,向后撤的每一步都精准避开黑雾,一丝一毫都不想沾染,生怕萧亓不信,又重复了一遍,“当真只是一点小事,对于晏尘归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晏疏”这个名字知道的人甚少,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他叫晏尘归,一如柏明钰所唤的那样。
萧亓不信什么举手之劳,能劳动柏明钰本尊的断然不会是小事。
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只是一个称呼上的区别,就让原本浓厚锐利的黑雾柔和了少许,不过那少许真的就是少许,少到无人能察觉,就好像他藏匿了多年的心思。
只可惜他心思藏匿得再好,还是在那人彻底离别的那天漏了破绽,被柏明钰发现。
萧亓看着柏明钰:“他帮不了你什么忙,他早就是个死人了,当年他做了那么多事,留在世上也不过寥寥数笔,连他身上的功劳都未能数尽,你还想让他做什么,再为这个世道死一次?”
“萧亓,你冷静点,我没那个意思,也没想让他做过多的事情,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柏明钰垂眼,透过黑暗看向床榻上的少年,周围气势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