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夜晚静而沉，城中的夜晚则轻得好像要随着那些纸灯一起，飘飘悠悠地飞到天上去。旁边的谢真白衣如昨，只肩上落满了暖黄的灯光。

长明忽然发现他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朝着街边一处挂着彩线的摊位看。还没等他发问，就见谢真径直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摊位边全是少女与妇人，衣香鬓影，莺莺燕燕。长明连忙快走两步，拉住了马上就要走过去的剑修，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个。”

谢真指了指摊上的木架。那里挂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长明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正见到一只用木头雕出来的小鸟。

“那是……鸟？”

长明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那东西到底有何出奇之处。它说是摆件，又稍显简陋，说是玩具吧，也不怎么好玩的样子。

那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凡无奇的木头小鸟，他怎么看都只能作这样想。

非要说的话，那鸟有点圆。脑袋圆圆，肚子圆圆，小翅膀贴在身子两侧，叫人担心它到底能不能飞起来……多半是够呛。

雕刻的人有几分巧思，虽然手法不算娴熟，却把这小鸟的神态刻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长明疑惑地盯着那木雕看时，一不留神，谢真已经走向了摊主。

摊主是个三十许的妇人，头上戴着两支木簪。在这热闹的织金节夜晚，她看起来并非因家贫而无法穿金戴银，而是大方地展示着雕刻技艺。

木簪一支雕作楼阁形状，另一支则是垂落的小金鱼，都上了漆色，鲜艳惹眼。谢真猜想，若这些不是出自她本人之手，也多半来自她家人。

他道：“请问，那个小鸟木雕是你刻的么？”

摊主正在另一边跟人讲话，闻言先是顺着他指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道：“那个呀，正是小女子的手艺。不过咱们这摊子不卖，而是比试赢得才……”

话没说完，她转过头来，看到了问话的人，登时忘了后半截话怎么说。

谢真尽量和颜悦色道：“比试什么？”

“就……穿线。”摊主干巴巴地说，“比谁穿得快，穿得好。”

织金节也是女子向仙人祈求巧艺的日子，穿个线啦，绣个边什么的，都是传统节目。她这么一讲，谢真就懂了。

他低头看去，摊位前面果然摆着彩线，绣花针等物。还没等他接着问，对方便鼓足勇气道：“可是，仙长……咱们是给平常人做的游戏。您能上天入地，斩妖除魔，这个，恐怕就……不太……”

她就差把“你本事大就不要过来了”写在脸上了。谢真见她这样胆战心惊的，自觉也给人添了不便，作了一揖道：“多谢，打扰了。”

长明过来时，谢真已经转身离开了。长明听了个大概，快走两步跟上，问道：“你想要那个木雕？”

“也不是。”谢真笑道，“随便问问而已。”

长明看他言谈如常，就也没再问下去。他搞不懂谢真到底为何对那东西另眼相看，难免留了个心。

两人穿过如雨的灯火，来到城中客栈投宿。稍作整理后，长明来隔壁的门，问谢真要不要出去转转，谢真只让他自己先去。

他常常会独自一人在屋中静思修炼，长明于是换了身行头，独自回到了街上。

夜色柔和，叫人分不清鼻端浮动的味道是桂花，还是从摩肩接踵的娇娥们身上飘散出来的幽香。长明对香粉的味道殊无好感，但当许许多多的女子聚在一起，走动谈笑，她们的脂粉香气便薄薄地混杂起来，化作有别于其中任何一人的气息，如云雾般笼罩在欢歌笑语的长街上。

如此，沐浴在这般轻盈而馥郁的晚风中，他也颇有种不同往日的感受。

长明游历四方时，自然不总是有他那位仙门的友人结伴同行。他自己鲜少去寻什么旅伴，大多都是孤身一个，走走停停，早已经习惯。

往常他一直都自得其乐，只是今日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慢慢在街上走着，在卖秋花饼的摊前驻足观看。两名男女正在挑选，站得不远不近，看似没什么交谈，可每当垂下来的手腕不经意碰到对方，总会带着赧然对视一眼。

长明默默等着店家打包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人流如织，大家走得都不快，这会走在他旁边的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女子紧紧挽着夫君的手臂，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目光望去一眼，男人则在她发髻上的花饰歪下去时，小心地伸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