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大师兄说过 thymes 3580 字 4个月前

“我却没什么功夫来教你们,真是过意不去。”白狐叹了口气。

苍尾还想说什么,白狐已经把繁杂的衣冠穿戴整齐,捋顺耳朵上的乱毛,最后再挂一根骨饰链子就齐活儿了。他交代道:“我估计明天都不一定回得来,你没什么事做的话,等下就先回家去吧,你小妹总还是要人多照顾一下的。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去给她看看病……她有没有想我呀?”

“大人您对我们的照顾,真是感激不尽。”苍尾眼圈一红,“绿尾她要不是不好出门受冷,早就想跑来找您了,她那没大没小的脾气,我真怕她惹是生非……”

“这有什么,还是个小鸟崽呢。”白狐唏嘘道,“孩子就要有孩子样,我倒希望你也能没大没小一点。”

苍尾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怎么答话。白狐看他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差不多也能猜到他在心里说什么:我不小心一点,撞到主将手里,岂不是当场玩完?

毕竟连白狐自己都不敢说主将就一定不会把他吊起来烤,见状也没话说了,唏嘘片刻,就把风帽扣上,穿过前廊出门去了。

屋外北风呼啸,地上结着薄薄一层冰,白狐一出门就险些滑个三连摔,连忙捏了个术法才稳住。主将那边的亲卫都不好说话,他不想叫苍尾跟着吃挂落,因而这种时候从来不带他,就自己一个过去。

十二荒原本的阵法,可以在冬日也保有族地内的温暖,只是如今的主将把那些“没有半点用处,只会叫人沉迷享乐”的阵型都给关了,仅仅留下防阵的核心部分。那些多出来的灵气,全部用来投入山祠中,支撑祖灵的运转。

白狐边走边琢磨这些,一个头三个大,总算在忧虑到嘴角起泡之前到了主将居所。大冷天站在门口守卫的熊妖漠然看了他一眼,横过手中的槊杆,直到白狐不情不愿地揭开帽子,把脸露出来后,才放了他进去。

穿过门廊,经过庭前,窗沿上垂落的纸灯正在夕阳中摇曳。到了此间,冷风已经吹不进来,但也并没有因为是主将居所,就比其余的屋子更暖和一些。依照古法祭祀的药草气味隐约可辨,使得这寒意中又带着几分肃杀。

白狐掀开帐帘进来,对门边亲卫不以为意的眼神视若无睹。繁岭部主将站在铺满了桦皮卷的长桌之后,哪怕不知道他是妖族,以凡人的眼光来看,他也依旧是个高大得令人生畏的男子。

先代主将,他那博学多才的父亲,为他取的中原名字是“狄珩”,不过他自己从来不喜欢中原,也早就把这名字扔在脑后。在为数不多依旧可以直呼其名的族人中间,他仍然沿用自己的赠名,意为疾风的“萨尔赫”。

“你还知道来。”他冷冷地说,“怎么不干脆睡一整个冬天,明年开春我好拿你去烤,一定很肥美。”

白狐尴尬地打了个哈哈:“这个,冬天就是挺犯困,毕竟我是狐狸嘛……再之前好像听到主将过来了,还以为是我做梦。要不是真睡傻了,在借我俩胆子我也不敢不起来啊。”

萨尔赫瞥了他一眼,看在他一贯厚着脸皮自承胆小,没点繁岭骨气的样子,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说了一句:“你当我傻吗?别的狐狸冬天哪里睡觉?”

白狐:“……”

他心道我之前连着看了半个月的古籍,没累昏在你桌子底下就算坚强了好吧!想归想,抱怨是不敢抱怨的,还是得打起精神过去帮忙。

长桌上的桦皮卷摆得虽然凌乱,却已经是他们竭尽全力,还原出的十二荒古阵最初的模样。山祠中先祖之灵的传承千年不灭,落在纸面上的记载就没那么可靠了,以至于他们不得不从只言片语中寻找记录。

这其中,一大半的讯息都是老主将搜集出来的。在更久远的年月里,繁岭部还不叫繁岭,没有归附王庭之前,十二荒族地远比如今更为广阔。山祠周围的六柱与六树,正象征着族人立足守望的山岭与繁林。

那时的北地群山,莫说凡人,即使是仙门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十二荒对于外人犹如一片幽暗迷境,一旦陷入其中,便只能任由那荒蛮的秩序摆布。年年寒宵时,山祠中将举办盛大的生祭,在如今已经模糊不清的石刻中,依稀可见那血肉堆积如山,药草燃烧的浓烟与飞雪一同缭绕,直入云霄的情形。

每当想到这些画面,白狐都无法不恐惧。他很想逃走,逃到德音的哪个角落,也许逃回到那对他不算友善的中原去,总之逃得远远地,离开这片近在咫尺的血腥阴翳。

然而,他还是留了下来,留在了救他性命,教导他,给他尊严的主将身边。

如今的繁岭部,像他一样留下的族人并不多。先代老主将在筹谋脱离王庭,恢复繁岭昔日荣光时,至少还维持着族中的平静。如今的主将萨尔赫,他的主张则日渐尖锐,莫说是那些本来就满足于安稳日子,与德音的凡人也有不少交情的“懦夫”,哪怕是那些不怕与王庭翻脸、但不主张重启古老血腥祭祀的族人,也遭到他的排斥。

除了他忠心耿耿的亲卫,现在还留在族地,没有避到周围山林中的,也就是那些不方便迁徙的族人了。萨尔赫对此不以为意,反正当他做成了这件大事之后,他自然也会重获那些拥趸。

白狐绕过长桌时,又被地毯上的皱褶绊了一下,扶着桌子才站稳。萨尔赫嗤笑一声,没有说话,但他抬起头时,果不其然又看到了一旁亲卫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这种不擅斗战的狐妖,即使主将倚重他的才华,在武力定胜负的繁岭妖族之中,也从来得不到什么好眼色,只是看在主将的份上给他一个面子。倒是那些他空闲时候教导的孩子,与被他帮忙看过病的族人,才会有更多真心。

萨尔赫也看不上那些不能打的妖族,能单单对他颇多容忍,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白狐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等到发现他的聪明劲完全用不到打架上,也来不及把他撵走了。这只笨手笨脚的狐狸,算得上是他半个学徒、半个兄弟,若不是萨尔赫自己年纪也还轻,或许都和半个儿子差不多了。

白狐转过桌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主将旁边,往桌上看去。那些他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摆一遍的阵法中,如今盖上了一张新的桦皮卷,上面用鲜红的颜色描了一个轮廓。

那形状他从没见过,不禁疑惑地看向主将。萨尔赫微微一笑,将手虚按在那张桦皮卷上,一枚玉印的虚影顿时从他手中浮现,正与那血红的图案相对应。

白狐大惊失色,但瞥见主将的神情,把想说出来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萨尔赫看着他,森然道:“怎么?”

白狐把心一横,俯身跪下,说道:“请恕罪,我依旧觉得,在没有摸清新王的底细前,不是贸然与王庭开战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