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阵拨水声,也是个少年探手舀起湖水看。他和一名年长修士坐在舱外,与嘉木他们一般,座驾也是艘不起眼的小船,多半是来看热闹的散修。
那眼睛圆溜溜的少年道:“这术法是正清布下的吧,可他们好像还没到?”
“该是已到了。”师父笑道,“但要找个好时候入场才是。”
少年:“哦!要有排场的嘛。”
他转头时看到嘉木也在摆弄那萍桥,两人不禁遥遥相视一笑。他们所在的水面外圈,舟船皆是松散排着,靠近中央处,则不约而同地空出了一片,为还未登场的正主们留出了戏台。
越到中间,载驾越现千姿百态,显是都不愿堕了面子。其中尤为显眼的是座画柱雕栏、碧瓦朱檐的游舫,宫灯中挑着柔光浮动的灵焰,上下一派华贵气象,便是摆在那流金涨腻的繁华之处,也全然适宜。
兴许因此处是仙门同道相聚,船上不见盛装妙曼的侍女从人,只有几名弟子在各处照看。游舫当中则是一道纱幕掩着,显是正客还没出场。
嘉木左右打量着,嘀咕道:“不是正清的话,这又是谁家?”
“是衡文书院。”
舱中的海绡仍披着斗篷,此刻轻声说道,“正清宫观遍布天下,但在延国,是衡文的势力更强盛。盖因正清并不与凡世宫廷来往,延国正值多事之秋,若有所求,反倒是从衡文那里更能寻到。”
“咱们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正清就这么坐视不管么?”
嘉木虽是羽虚门下,平时更多与散修为伍,这般身为修道者,却向着人间取富贵的行径,他实在难以苟同。海绡道:“眼下看来,他们还算相安无事,就是不知道会这样到什么时候。”
就在他们说话间,一阵余波自远及近,让他们船下的水面微微摇荡起来。
浮灯闪烁,萍桥开合,人未到而声势先至,给众人留足了整顿精神、收起闲话的功夫。只见那转过山湾的湖道波光轻振,钟磬之音隐隐,继而檐角破开雾幕,来客真身方才徐徐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与其说游船,不如说是行于水上的殿阁,纵不显奢靡,也足有堂皇气象。玉阶廊柱,清气萦云,殿前一座澄净仪鼎,形制皆与正清宫观中一般无二。
正清殿阁缓缓向着凝波渡之中行去时,沿途修士纷纷起身。在十数弟子环绕侍立之间,阁中是两名紫带玉簪的修士,只要对仙门稍有了解,就不难认出两人身份。
左首笼袖之人名为灵璘,与掌门虽非同出一脉,多年来在门中也颇为得用。右首的灵徽则是掌门一系的关门小师弟,上代门中风云际变时,他还未学成出山,不曾沾染事端,是以在仙门之间交游时常见到他出面。
遣来这两位,可见正清对此次集会颇为重视。然而,待到阁船驶入中央,稳稳泊在主位上时,又有一个身影从殿中走出,使得凝波渡上下顿时就是一静。
那人手持书卷,大袖飘飘,神色间不怒而威,乃是当代正清掌门灵霄。
这位掌门依礼向四周同道致意,随即返回阁中,将殿前的案台留给了灵璘、灵徽二人。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传音的传音,设隔音屏障的设屏障,一时间明明都在议论,湖中却是一片诡异的沉寂。
嘉木也吃了一惊,反正离得远,索性钻回舱里八卦:“师叔,那是正清掌门吧?他怎么也来了?”
海绡神色有些复杂:“今夜之事,或许比你我想得还要更复杂些。”
“那我们……”
嘉木只是稍一犹豫,就下定了决心,仿佛给自己鼓劲般沉声说:“……反正我们都来了,这样更好,对吧师叔?”
“这时候倒不应当莽撞。”海绡轻推他一把,“看,又有一家到了。”
嘉木起先不知对方指的是什么,他看向山湾间诸船来处,那边只有一片静雾,不见丝毫动静。
待到他回头一望,不由得愣在原地。
在那湖面中央,正清的殿阁一层,空无一物的水面上原本映着山色夕阳。但此刻那水面之下,分明看得到一艘小船的倒影。
水上依旧风止波平,倒影中的船却越驶越近,旁人看得清楚,那船以两道乌金断木造成,观其形状,真不知是从何等的庞然巨树上,才能斩下这样的枝干。
与时下精细的造法相较,倒影中的舟船几无雕饰,极为简洁,但自有一股古朴沉毅之气。虽略显钝重,却仿佛飘然而至,眨眼间,它的倒影已然纤毫毕现。
嘉木只觉眼前一暗,那艘古木舟骤然于水面之上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