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罗斯没让克劳德跟过去。他心里明白这次宴会的性质,宝条有意要让他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里亮相,展示他最完美的作品。人们怀着各种心思前来,克劳德太过单纯,不适合这种场合。果然他一到场就吸引了众多视线,萨菲罗斯面无表情地忽视了大多或审视或欣赏的目光,只说必要的话,做必要的事,但仍然避免不了麻烦。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走了过来,一个红发,一个黑发,萨菲罗斯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无意加入领主之间的抱团活动,但这两人的身形明显是练过武的。想到皇帝正在筹备的战争,萨菲罗斯按捺住烦躁向两人点头示意。
送走了拉普道斯子爵和休雷伯爵的儿子之后,马上贵族夫人们围了上来,开始热情洋溢地打听萨菲罗斯是否订了婚。虽然克雷森特家早就没落了,但是嗅觉灵敏的女人们看着萨菲罗斯的容貌与眼神,能够预感到这个年轻人的未来绝对不止于此,于是也就不在乎他此时的地位,开始热情地推销自己的女儿。
萨菲罗斯被烦得要死,妇人们身上有股陈腐的香气,一阵阵地向他袭来,有些人甚至有股口臭味,和香水脂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更加令人作呕。夫人们把自己的女儿吹得美若天仙,而且善解人意聪明贤惠,萨菲罗斯却只是诧异于为什么贵族的小姐们是如此同质的模板产物。
她们越讲,他越是走神,忍不住把克劳德拿出来比较:容貌他不在乎,他自己的外貌已经够出众了;善解人意?多年相处下来,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形成了一种舒适的默契,他勾勾手克劳德就知道是要给钢笔加墨水还是想要个吻。
至于聪明温柔,克劳德又聪明又傻,学起知识和剑技非常快,但是脑子总是缺根筋,老是钻牛角尖。温柔就算了。小鸟脾气一点都不好,还总是顶撞他以下犯上。但是他对萨菲罗斯的心是百分之百真诚的,萨菲罗斯甚至不怀疑克劳德会为了他付出生命。而只是这点就打败了一切其他的人。
这时候萨菲罗斯忽然想起他的小陆行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如果他真的在此随便答应下一门婚事,那双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情绪?会感到受伤吗?会充满恨意吗?那样的恨又是何种色彩?萨菲罗斯当然不会为了利益而背叛克劳德,但是一种本能性的渴望突然席卷上来,让他喉咙发干。想象克劳德憎恨他的样子让他愤怒,愤怒之外却又极度的兴奋,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半只脚探了出去,未知的黑暗里充满了诱惑。
从克劳迪娅返回尼布尔海姆那天开始,萨菲罗斯就明白,克劳德所有的爱和依恋都给了他一个人。就算他对练的时候再怎么下重手“不小心”把克劳德打伤,或者做的时候再怎么过分,克劳德都从未有过一丝怨言。他曾经在某次剑术课的自主练习后突然吻上克劳德汗津津的颈侧,将少年摁在树林里粗粝的草地上进入他,故意告诉他宝条派来监视的人正在往这边靠近。即使这样克劳德都全部忍耐下来,毫无保留地承受着、讨好着。
克劳德多爱他,多听话啊。他把一个小孩沉甸甸的爱都全盘托出交给了萨菲罗斯。那么如果,能够得到克劳德等重的恨呢?那克劳德全部的情感都属于他了。
全部。想到这里他完全失去了耐心,委婉地拒绝了所有的说媒。夫人们看他不识趣,也就立马离开了,物色着新的对象,方才和萨菲罗斯搭话的两位少爷成了新的目标。而萨菲罗斯留在原地站着,任由一种从童年时开始压抑的黑暗涌上将他淹没。他曾经为了克劳德压抑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的小鸟会害怕。而现在克劳德却将他的自持都打碎了,在本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是克劳德的错,萨菲罗斯愉快地想。
宴会剩余的时间变得漫长,萨菲罗斯时不时瞥一眼钟表算着什么时候能回家。散场后依旧人声喧哗,老爷夫人们似乎还没谈够,在等待陆行鸟车的时候聊着天。萨菲罗斯索然无味地盯着水坑里的反光,不久感觉身边多了一股熟悉的讨厌气息。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宝条站在他边上,一如既往地邋遢,甚至没有因为赴宴清洗那一头油腻发臭的头发。萨菲罗斯不着痕迹地挪远了些,宝条好似毫不在意地开口:“怎么样?”“不怎么样。”萨菲罗斯拿不准他想问什么,随口敷衍。
“你对那些小姐们不感兴趣也很正常。这些水平出身的女孩远远配不上你。”宝条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令萨菲罗斯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上面定好了,明年冬天出兵,夏天你得去报到。到了皇城,那边优质的资源更多,你可以慢慢挑选。一个聪明结实的女人能给你产下优秀的子女。”宝条说。
“血脉没那么重要。”萨菲罗斯冷漠地回答。“我并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留下任何后裔。”
宝条嗤笑一声:“天真。”
很快他的车夫过来了,上车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审视着他:“你现在不懂很正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血缘的重要性,特别是你的血。我很期待你会拥有怎样的后代。”
萨菲罗斯盯着宝条的车逐渐远去,眼神逐渐阴冷下来。
等他回到家这种不悦的感觉才被驱散。萨菲罗斯从鸟车上下来,看见克劳德歪在门口等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没听见他回来。一瞬间那些幽暗的思绪退潮,伸出悬崖边的脚收了回来。再等等吧,萨菲罗斯想,不是现在。他走了过去,拍了拍克劳德的脸,冰冰凉。小仆人被惊醒了,看见他回来露出一个笑容:“你终于回来啦,怎么去了那么久。”
“进去再说,外面冷。你困成这样怎么不去屋里等?”“昨晚没睡好而已……”克劳德揉着眼睛,勉强打起精神,“宴会好玩吗?”
“不是去玩的。”萨菲罗斯因为他天真的发言弯了弯嘴角。“贵族的大多数日常都是在这种场合消耗时间,我算是明白了他们怎么会变成那样了。”
“哪样?”“每个人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萨菲罗斯说。克劳德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你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
萨菲罗斯笑了一声算是回答。克劳德困得七荤八素,直接栽倒在他的床上,完全忘记了仆人的职责。萨菲罗斯看着克劳德的睡颜,叹了口气,自己脱了衣服准备睡觉。关上窗户的时候,外面的黑暗中有猫头鹰突然咕哝起来。萨菲罗斯凝视着黑暗,鸟雀的眼睛反着光和他对视,很快振翅离开了。
TBC.
第8章(上部完结)
本章上部完结!
下一章开启下半部
在那之后,萨菲罗斯出门越来越频繁,两人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后来甚至有宝条之外的客人来了。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萨菲罗斯的表现让各地的领主注意到了他,有意地向这位年轻人伸出橄榄枝。来得最多的是两位贵族少爷,克劳德看着他们和萨菲罗斯坐在客厅谈天,默默端茶倒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甚至不知道萨菲罗斯什么时候交的新朋友。
早上的剑术对练成了每天待在一起最久的时候。萨菲罗斯看得出来克劳德有心事,每次对练被他击败都格外沮丧。但是当他问的时候,克劳德又摇头说没什么。萨菲罗斯没时间猜他的心思,也就不再过问,等克劳德什么时候愿意了亲自告诉他。
“我夏天要走了。”萨菲罗斯有天饭后午休时突然说。克劳德拉窗帘的动作一顿:“……去哪里?”
“米德加。皇帝计划冬天攻打五台,我夏天要去军队报到。”萨菲罗斯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具体什么时候走呢?”“不清楚。”
克劳德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终于,机会来了,他想,他的剑术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到时候他们并肩作战,萨菲罗斯肯定会需要他的。如果有了军功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克劳德想起那两位访客,要是他也有了爵位,就能堂堂正正地作为萨菲罗斯的朋友出现在他身边了吗?那两位少爷常常邀请萨菲罗斯一起去赴宴,他们谈着社交场上的一切,那是克劳德所不知道、也没法接触的世界。他不想这样。即便萨菲罗斯说那很无聊,但是再怎么无聊,或许也不能比得过克劳德等待他回家的那段漫长孤寂的时间。
五月份开始,萨菲罗斯逐渐减少了社交活动。他下午不再上课,不出门的时候却也没有闲着,总是和管家账房谈着什么事。克劳德看着他为长久的离开做准备,心里也逐渐紧张兴奋起来。他主动问着萨菲罗斯有关米德加的事,他的主人却显得兴致缺缺,回答十分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