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喀嚓。无心低着头,把另一根水萝卜从白琉璃的利齿上往下摘——白琉璃自作主张的趴在书包里仿效神农尝百草,无论见了什么食物,都要张嘴咬上一口。结果今天倒钩牙扎进水萝卜里,吞不下拔不出,他的大嘴张了小半天。
无心知道白琉璃嘴里干净,所以并不嫌弃。摘下水萝卜之后咬了一口,他在满嘴新鲜汁水中倾斜身体,用肩膀轻轻一撞苏桃。苏桃一边嚼水萝卜,一边摇晃着撞了回去。
“要是总能在外面逛……”苏桃说道:“也挺好。”
无心三口两口吃光了水萝卜,侧了身去解苏桃的辫子。头发乱了,辫子毛刺刺的不像话。苏桃小口小口的啃着水萝卜,任凭无心用手指为自己梳通头发。一条辫子利利落落的编好了,苏桃转了个身,把另一侧乱发送到无心面前。无心距离她很近,她的眼角余光可以瞥到他的眉目。指甲划过头皮,指头穿过黑发,嘴里的水萝卜忽然失了滋味,她怔怔的望着前方,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重新束好的辫梢垂到胸前,她慢慢的扭脸去看无心。其实她才真是“自绝于人民”。除了无心,她谁都不认。在人间,她与一切绝缘。
无心迎着她的目光微笑了:“看什么?我可没头发给你梳。”
苏桃也跟着笑了,抬手轻轻去摸无心的脑袋:“你的头发怎么总也不见长啊?”
无心答道:“不长还不好?省了去理发店的钱。”
苏桃收回了手,小声笑道:“一年能省好几根冰棒。”
无心正要回答,不料忽有一名青年从远方呼喊道:“无心,你俩也来吧!喇嘛山住不下,陈主任要带咱们几个先去黑水洼。”
无心拉着苏桃站起了身:“去黑水洼?去黑水洼不是还得翻一座山吗?”
青年且行且答,越走越远:“现在出发,翻山也来得及!”
无心无可奈何,只得和苏桃强打精神往大队部走。大队部里已经预备好了一架大马车,因为从喇嘛山生产队到黑水洼生产队,其间翻山越岭,虽然也有一条柏油道路,但是入夏之后经了几场大暴雨,路上几段山体滑坡,早已不能通行。而不走公路走山路的话,再好的吉普车禁不住颠簸,所以无论是为了人还是为了吉普车,都是乘坐马车更合适。
县里干部下了乡,都是住在村民家里。喇嘛山太穷了,村中以东倒西歪的土坯房为主,像样的房屋没几间。县里干部都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能把他们往半塌不塌的破房子里安顿?陈大光一贯爱在小事上面发扬风格,横竖早晚都得往黑水洼走,早走晚走都一样,于是带上几名伶俐心腹,他先行出发了。
无心和苏桃吃了两根水萝卜,本以为可以舒舒展展的逛一下午,没想到又被陈大光抓上了马车。抱着膝盖坐在车板子上,他们颠出了一路的萝卜屁。幸而革命群众们一贯豪迈,不以放屁为耻。苏桃深深的垂着头,恨不能把脑袋缩进衣领子里,无心俯身用双手捧着脑袋,造型也是十分忧郁。白琉璃盘在书包里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路况不好,马车作响。
大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暮色苍茫之际,终于抵达了黑水洼。黑水洼生产队的大队长知道县革委会主任要来,但是记忆中的时间是明天,如今骤然听说陈大光下凡了,吓得趿拉着鞋往外跑。及至听说陈大光是来投宿的,大队长立刻派人把自家房屋收拾出了两间,自己则是带着妻儿老小住到了大队部里。照理来讲,两间房屋也就够一马车的人居住了,可是一马车的人中有个苏桃,无心和苏桃又是绝不拆伴。苏桃大小是个女的,虽然已经是公认的不检点,但是只对无心一个人不检点,还不能算是骚狐狸精。陈大光一时发□心,又见邻居也是砖瓦房子,就让大队长去了一趟隔壁,额外要了一间干净屋子给无心和苏桃居住。
无心很是感激陈大光的好意,及至吃过有酒有肉的晚饭过后,他让苏桃带着白琉璃回房休息,自己陪着陈大光在村里溜达。村民们得知县里来人了,因为怯官,吓得不敢出屋,村巷之中一片寂静。大队长带着几个大队干部尾随了陈大光,察言观色的说说笑笑。如此走了不久,前方一户人家门户大开,却是传出隐隐的哭声。陈大光停了脚步,伸手向前一指,回头问大队长赵广和:“老赵,怎么回事?”
赵广和勃然变色,变色之后忽又笑了:“陈主任,他们家我知道,前天死了闺女,还没出殡呢。”
陈大光听了,心不在焉的又问:“他们家什么成分?”
赵广和立刻答道:“地主。过去全村数他家是第一富,把咱们贫下中农都压迫惨了。”
陈大光一扬眉毛:“一个地主后代,死就死了,还嚎什么?现在大好形势一片大好,他们至于为个丫头往死里嚎吗?”
赵广和摩拳擦掌:“陈主任说得对,他们一家子牛鬼蛇神,不知道是为谁嚎呢!”
陈大光点了点头:“再说你听他们嚎的驴叫一样,影响也不好嘛!”
话音落下,他忽然感觉袖子一紧,转脸一瞧,发现是无心扯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挑眉毛,他当众一挥手:“你们都往后去
,我和他说两句话。”
等到大队长等人当真后退了,陈大光就听无心说道:“院子里的人,不是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