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接到刘以强电话,得知急救中心被武警接管,一切人员,车辆,不得自由进出封锁线的时候,刚刚走到呼吸科门口。
五点二十三分。
40分钟前,凌远接到李波电话,李波只简单说,第一,林念初确诊不是飓风病例,第二,她存在严重肺部感染,不排除并发心肌炎,需要呼吸科心内科尽快会诊;第三,有一些安排上的变化,要提早把她先转回来,赵永刚和刘以强正在整理病案资料,这里的大夫再度把诊断要点和治疗心得强调,之后,就要出发了。
当时李波没有说安排变化的原因,凌远也没有问,只是心跳有些加快,手心出了汗。他放了电话,给心内科值班的副主任电话,请她六点左右过来呼吸科;给呼吸科电话,提前准备病床;然后,只盯着表针走,秒针才不过走了两圈,竟是觉得无比漫长,背心更是一会儿发冷,一会儿燥热,坐不安心,站也不安心,这两分钟的功夫,出了一背的汗。
凌远干脆抓了钥匙出去,飞车到隔了4条街的农贸市场的早市,这会儿已经有人在给摊位上货,但自还没有任何客人,他抓住了个正上蔬菜的菜农问,“卖水果的摊在哪?”
“大哥您看这西红柿多好?比水果营养价值还高,抗癌,美容;还有这青萝卜,大哥我给你说,最近传说流行瘟疫,从南边儿窜过来的,那边儿人都吃青萝卜,能防得病……”
“水果摊在哪?”凌远塞了张50的钞票给他,他愣了一愣,指着10多米外一个正在从车上搬筐的大妈道,“那边。她家水果最全,质量最好。”
凌远说了声多谢,往那边跑,却被他从后拽住塞了一塑料袋在手里,“大哥,你拿俩青萝卜!真的,能抗病。最近大家都买青萝卜,我这特地上的……”
10分钟后,凌远在车里呆坐,手里把玩着几只红彤彤的饱满的垆柑。
曾经,她还是实习生轮转外科的时候,他是第一年的住院医生,带教;有个做完手术几天的9岁孩子,该开始进流食了,却什么都不肯吃;她跟她的带教管那个床,那天,她就拿了个桔子来,用小刀挖了个孔,把里面的桔瓣小心地抽出来,再小心地把那一丝丝的筋都摘干净,灵巧地剥开半头明的那层内皮,把桔红色水灵灵的桔肉去擦那小孩的嘴唇。小孩果然食欲上来,先吃了几片林念初剥成这样的桔子瓣,然后被她哄着,将流食吃了一小半。
那天她从病房出来之后,被他截住,看见她手里还拿着那个掏空的桔子壳,笑道,“这该不是冰心阿姨的小桔灯后遗症吧?”
她脸一红,没否认,“确实,确实。自那之后,我强迫症地这么‘剥’桔子。不过,”她耸肩膀,“如果桔子比较饱满的话,总是撤得不完美,开口那里会被扯开的。”
“你让周明给你弄,他保证能抽得完美无缺。”
“别逗啦。”林念初撇嘴,“他肯定表示莫名其妙,把时间浪费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
“可能,可能,”他点头,“更可能骂你,没有查对那小孩的肾功能指标,就给他吃营养科开出来的餐谱之外的桔子……”
“啊?糟糕!”林念初脸都白了,转身就要冲去护士台找病历,被他一把拽住,“肾功能正常。”
“那又不是你病人你哪记得清楚我得看看……”她哭丧着脸,拔腿就走,凌远拽着她,“科会诊时候,所有指标都过过,我看过一遍的,从来不会记错。”
林念初出了口长气,却还是不放心,终于是检查了,然后小心地对他道,“我错了,下次注意。”
完全是学生对上级的认错态度。
他这才真正反映过来,占了早上学和跳级的便宜,她照说该循规定叫他老师了。于是他笑道,“凌老师指示:下次注意。医德高尚,爱心感人,最关键的是吃得精致。林小姐显然是娇生惯养的,才能知道这么个吃法儿。”
林念初越发脸红,“那是生病没胃口时候,我妈才这么给吃的。”
凌远想了想,凑在她耳边道,“那,在周明那里,有这个待遇吗?”
林念初翻白眼,长呼口气,靠在墙上,“喂,凌老师,自重身份啊。您现在是代教老师。不要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在两个学生之间挑拨离间。”
“我从来不自重。”他更低声地道,“等你什么时候对他忍不下去了,我给你挖完美的小桔灯,然后无条件提供精制服务。”
林念初瞥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苦笑,“凌老师,除了调戏我之外,您的人生,是不是还能有些更有意义的乐趣?”
“还可以宠爱你。”
他说罢哈哈大笑,看着她习以为常地缩缩肩膀,冲他摆摆手,“好,玩吧,玩吧。随便你。”
5点15分,凌远开回医院。
5点18分,他从停车场往住院楼走的时候,下意识地经过大门口,希望能与送她回来的车恰好遇到。
5点23分,他接到刘以强电话。
5点25分,他依旧握着电话,5点30分,还是握着。
“凌院长?”那边刘以强第四次重复,“凌远?凌远,你听我说,好多……好多记者都在采访这个封锁的事情。朝廷台。而且,我看见了,那个因为跟小谢合作,被停职察看的小傅,也到了。还有,小波的媳妇,说保证通讯……我知道你们不容易,压力比我们都大,刚才李波……”
“刘老师,”他终于开口,“你们放宽心,继续坚持工作,尽量注意劳逸结合。”
“啊?”刘以强刚才亲眼目睹李波情急之下,竟然与武警冲突,心里知道这两个年轻领导,这些日子以来,承担实在太多,压力实在太大,更涉及最亲近的同事朋友,恐怕已经到了极限,更明白林念初与凌远情份大是不一般,这时已经准备了许多宽慰凌远的话---虽不知能否有用。
却没想到,他说出来‘你们放宽心’这样的话来。
“医院,卫生部,全市,全国,”凌远继续说道,“都会支持你们。高调隔离封锁重灾区,重要媒体采访,表示政府全面承认疫情。后续工作一定会跟上。你们的情绪不要乱,这是最艰难的时候到了,也……快过去了。”
刘以强张着嘴居然说不出任何话来,也没听进凌远后面说的什么,到最后,只愣愣地道,“凌远,念初……你要不要跟她说两句话,鼓励鼓励她?”
凌远没有答这句话,只保持着方才一样的语调,“刘老师,那边有什么要求,有什么困难,都及时给我说,我们不能直接干预,也可以努力向上面反应。李副院长毕竟年轻,做管理的时间也短,真是难为他了。您和赵老师,都是这么多年老主任,多帮他。”
他挂了电话,站了一会儿,对着已经过来的心内副主任,呼吸可主任淡淡地道,“政府开始统一管理。我想今天一定会有不少计划变动。大家在接到通知之前,保证严格遵循我们已经制定的防护制度,保证其他病人的正常门诊和治疗。”
他说罢,转身走回自己办公室,锁上门,打开自来水水龙头,开到最大,灌满了一整池的冷水,把头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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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课,苏纯集中精神集中得相当艰难,若干次走神,神思飘回了中午时候看到的消息,再又强拉回来。
这一下午3个小时的课,苏纯记了10多页笔记----她本来从不详细记笔记,都是边听课,边消化,落在本子上的已经是概括总结,而这一天,却是靠着记笔记不让自己的神思飞得太远。
郁青元免职。
郑钧为免职。
武警接管急救中心。
飓风登陆北京。
……
这在近十年来,是从来没有过的大事。
苏纯忍不住地去看旁边的郁宁馨,后者,一如中午刚看到那条消息的时候一样,面无表情。
总算是3个小时的课过去,苏纯飞快地收拾笔记,抓起包,与郁宁馨两人不约而同地快步往外走,谁也没有对谁说话;到门口,沈之诚已经赶过来,刚叫了她们名字,俩人便不约而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