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见证「引爆」这关键的时刻!一旦了解了之后,我的反应可想而知。不过为了不要造口业,我在此就不再覆述当时我对穆可贺吉所吐出的一连串恶骂,同样也不再覆述穆可贺吉看到隘道依旧挤满难民时,口里吐出的一连串其脏无比的话。
「隘道早就该净空了!」他怒吼:「不该有难民的!」
我们注意到有一个隶属「国家步枪队」的士兵朝我们的吉普车跑过来。(2)这支部队原本应该戍守入山口才对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穆可贺吉跳下车揪住士兵。「这里在搞什么鬼啊?」穆可贺吉的块头又高又壮,还有满腔怒火:「你们应该负责净空道路啊!」不过这个步枪队的士兵同样火大,回答说:「这里到处是乎民,你想要射杀你自己的老祖母吗?你敢就动手啊样」他把班长推到一边,又继续往前跑。
(2)?rashttriyarifles,全称「国家步枪队」,印度于一九九0年代组成的边防部队,主要针对喀什米尔附近的恐怖组织而来。
穆可贺吉调整无线电,回报这条路上仍有许多难民。无线电里有个语调尖锐、气急败坏,比穆可贺吉还年轻的军官尖叫着说,他的命令就是炸毁这条路,不管路上还有多少人。穆可贺吉愤怒地回说,他必须等到隘口净空才能炸路,如果我们现在就炸了隘口,不但会害死现场一大堆难民,还会把隘道前面的那几千人堵在山的另一边。无线电里面的声音吼回来说,这条路绝不会有净空的一天,而在山那边那群人身后唯一的东西,就是上帝才知道的几千只殭尸。穆可贺吉回答,只要等殭尸一到,他就会立刻把路给炸了,但现在,他才不会因为某个菜鸟排长在哪里鬼叫,就犯下谋杀……
不过穆可贺吉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抬头朝我身后看。我也很快扭头,猛然发现自己正盯着拉吉辛将军的脸!我不晓得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儿……直到今天还没人肯相信我:不是不信他在当场,而是不相信我竟然能见到拉吉辛将军。我离他只有几吋而已,这位德里之虎!我曾听说,人看见自己尊敬的人时,眼睛会自动将对方的形体放大,而在我心目中,他实际上有如巨人一样高大,即使他的戎装破损、军帽血染,即使他右眼覆了眼罩、鼻梁裹上绷带(他拒绝离开指挥部,他的部下只好往他脸上重重打了几拳,才把他拖到直升机上逃命)。啊,拉吉辛将军……
(萨达汗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充满了骄傲。)
「先生们,」他开口……他称我们「先生」!他然后开始解释,非常仔细,告诉我们必须立即摧毁这条路。因为空军(先前都没有出动)已经接获有关封锁所有山隘的命令,空军将领已经派遣了一架「shasher」(印度自制的「美洲虎」武攻击机)战斗轰炸机在我们头顶上空待命,如果我们不能,或不愿执行我们的任务的话,那么这架印度版的「美洲虎」战轰机飞行员就会依命执行「湿婆之怒」。拉吉辛将军接着又问:「你们知道『湿婆之怒』的意思吗?」也许他以为我太年轻还下懂,或者也许他已经猜到,我是个回教徒了。虽然我对印度教里面主掌毁灭的「湿婆」神一无所知,可是每个穿制服的军人都听过「湿婆之怒」,这是用来称呼热核武的「秘密」代号。
用核武,那样不就会摧毁隘道了吗?
对呀,还会削去半座山!原本是想靠堵住崖壁隘口的通道,这么一来就会轰出一个的平缓斜坡。炸毁隘道的用意是制造一个障碍,让殭尸无法,可是现在空军里面某个自大无知、仗着核武而勃起的将领,却想为牠们提供绝佳入口,让殭尸如潮水般涌进我们的「安全区」!
穆可贺吉咽了一大口口水,不晓得该怎么办。拉吉辛将军,这位民族英雄,伸手要拿引爆器。啊,英雄!此刻他甘愿背负屠杀平民的重担。班长交了过去,眼中噙着泪水,拉吉辛将军谢过他,谢过我们二人,低声祝祷,然后用两手拇指一齐按下引爆钮。
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试了一遍,没有反应。他检查电池、所有的接线,又试了第三遍,仍然没有动静,问题不在引爆器。症结在于我们沿路埋设长达半公里的炸药,就埋在难民队伍的中问。
完蛋了,我心想,我们都要死了。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该怎么离开现场,躲到远处免得被等下的核子爆炸波及。现在想起来,我依旧为了那些想法而深深羞愧自责:我在那样的时刻下只想到自己。
感谢老天,有拉吉辛将军跟我们在一起。他所做出的反应,正是你所期待一个传奇之士会有的反应。他命令我们离开现场,立刻前往西姆拉,以免我们两人无谓的牺牲。然后他自己转头冲进难民群。穆可贺吉跟我彼此对看了一眼,我现在很高兴能这样说:我和穆可贺吉两人毫不迟疑,立刻跟着将军后面走。
我们也想学将军当英雄,想要保护我们的将军,帮忙他挡住群众的冲撞。真是爱说笑,一旦群众像洪水将我们卷进去,我们就根本看不见他。四面八方都是人群,我在里面被人又推又撞,连我何时眼睛被人槌了一下都搞不清楚。我在人群中大喊说我有军事
要务,必须优先通行,可是没人理我。我对空开了几枪,也没人注意到,我真想干脆直接朝人群开枪算了,我现在已经跟难民一样绝望了。我从眼角突然看到穆可贺吉在路旁跌跌撞撞走着,旁边还跟了个男人想要抢夺他的步枪。我转头想告诉拉吉辛将军,但在人群中却找下到他,我喊将军的名字,试图从群众中认出他来(他的身材很高大),又爬上小巴的车顶想找出我的方位。接着一阵风起,飘来了恶臭跟,传遍整个山谷。在我前方大约半公里处的群众开始奔窜,我睁大眼睛……瞇着眼睛瞧。殭尸追来了,缓慢而从容,密密麻麻的殭尸一大群,吞吃着同样是密密麻麻一大群的难民。
小巴一阵摇晃,我跌了下来。一开始我浮在一群人海之上,不过立刻就落到底下,全身都被鞋子、光脚践踏着。我感觉有几根肋骨折断了,一咳嗽就尝到血的味道。我拖着身子躲到车底,浑身又痛又热,无法说话,几乎看不见东西。我听见殭尸迫近,我猜牠们距离我躲藏的地方不到两百公尺。我发誓我不要像其他人那样无辜送死,我不想被殭尸撕咬成碎片,就像那只我在卢普那加尔的萨特鲁杰河岸所看到的流血、垂死挣扎的牛一样。我往侧边挪栘,我的手不管用了,我连咒骂带哭喊的,以为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应该会感到虔诚,但我只感到害怕跟愤怒,我开始用头去撞车子的底盘。我想干脆大力撞,敲破自己的脑袋算了。突然问有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我身下的地面举升了起来,一阵尖叫嘶吼夹杂着强大的高压尘爆,我的脸给震得重重撞上了车底,当场晕了过去。
我醒来后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微弱的声音。一开始我以为是水声,听起来像快速的水滴……滴……答……滴,就像那样。滴答声越来越清楚,我突然听到另外两个声音:首先是我身上无线电传出的静电噪音。我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何我身上的无线电没有在爆炸中被炸烂。其次是挥之不去的殭尸声。我从小巴车底爬出来,至少我的腿还管用,可以站得起来,我发现四周只剩我一个人了,难民没了,拉吉辛将军没了。我站在一堆弃置的杂物中,就在这渺无人烟的山径里。在我面前是一片焦黑的峭壁,再过去是肝肠寸断隘道的入口。
殭尸声从隘道入口处传来。那些殭尸仍想抓我,牠们两眼发直,双臂高举,就这样成群结队的掉人炸毁的缺口底下。而那些像是滴水的声音,正是牠们的尸身跌入谷底粉碎的撞击声。
拉吉辛将军一定是用手引爆了炸药。我想他一定是赶在殭尸到达的同时又重新把炸药埋设妥当,我真希望牠们没来得及碰他一根汗毛。我希望,我们此时此刻在这条四线道、现代的山区公路上所设立的这座将军雕像,能安慰他在天之灵。我当时没有想到他的牺牲,我甚至不确定整件事情是否是真的,只是静静看着往山谷底下坠落的殭尸,听着无线电传出其他单位的回报:
「维卡斯纳格:安全。」
「比拉斯普尔:安全。」
「加瓦拉木希:安全。」
「所有的隘道回报安全:完毕。」
那只猴子什么忙也没帮,牠就坐在小巴顶上看着殭尸跳入山谷里。猴子的脸上有股安宁的表情,看来如此的聪明,仿彿这只猴子也能参透这一切。我几乎希望猴子会回过头来跟我说:「这就是这场大战的转捩点!我们已经阻隔牠们了!我们总算安全了!」不过猴子没这么说。这只死猴子只是顶起牠的小老二,尿得我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