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海底到太空 (2)

的正是照片:最后一张照片,挂在卧室光秃秃墙上的照片,一张黑白、模糊、传统日本家庭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中有母亲、父亲、一个小男生,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少年,我猜应该就是那老人。在他手里有样东西,一看到那个东西,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我向照片里的人鞠了个躬,而且几乎是噙着眼泪说:「谢谢。」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在他卧室的柜子底找到那个东西,就放在一批绑好的文件和一件破旧的制服中(这就是照片里面的制服)。剑鞘是铝质的军品,已经泛了绿锈,上面满是斑驳痕迹,还有一块事后捆上去的皮革质剑柄覆材,代替了原本的鲨鱼皮,但剑身的钢……雪亮的银光,一定是手工冶炼出来的,而不是机器冲压的产品……剑身修长刚直,隐含着一抹曲弧,平阔的脊线饰以菊水家纹,王室的菊花。这是一柄真正锻铸出来的好剑,登峰造极的工艺品,无疑是为了战斗所铸造的。

(我指向他身旁放的那把剑,辰巳笑了。)

京都,日本

在我进屋的前几秒,朝永一郎先生就知道我是谁了,显然我的步履、味道及呼吸的方武都像个美国人。朝永一郎这位日本「循之会」(又称守护协会)的创会元老,(1)以握手加鞠躬的方式向我问候,接着邀请我像学生一样坐在他面前。近藤辰已是朝永一郎的首席大弟子,他奉上茶,然后坐到老师傅的旁边。访谈开始前,朝永先为了他的外表向我致歉,担心我会因为他的外表而感到不自在。从青少年时期起,这位师傅黯淡无光的双眼就再也没见过任何事物了。

(1)?该会是由醉心武士道的作家三岛由纪夫所创设,性质上接近民间武力。

我是一个「被爆者」,按照西洋人的历法,我在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十一点零二分失去了视力。当时我正站在金昆罗山上,跟其他几个我们同班的男同学驻守空袭警报站。那天乌云密布,所以我是听到,而不是看到那架b29轰炸机从我们头上低空飞过。就只有一架,也许是一趟侦察飞行,根本下值得做战情回报。当我那些同学跳入狭窄的防空壕时,我都快笑出来了,我持续盯着浦上山谷的上空,希望或许能从乌云之间看到美国的轰炸机。结果没见到轰炸机,只看到一大片白热炽光,那也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在日本,「被爆者」这个词汇的意思是「原爆生还者」,我们这些人在日本的社会阶级上一个特别的地位,一般人对我们既同情又悲怜,我们身兼牺牲者、英雄以及政治议题的。然而,站在普通人的立场来看,我们却是一群受到社会排挤的丧家犬,没有哪个家庭愿意他们的子女与我们婚配,被爆者是不洁净的,不可混入日本人种纯净、初始的基因温泉。我个人对这耻辱感受甚深,我不单是个被爆者,还因为眼睛被爆瞎了,让我成为家国之负担。

在疗养院的窗外,我听到我们国家正在重建而奋斗的声音,然而我对这些努力所[能贡献的是什么呢?完全没有。

我好几次想找个工作,多卑微的工作都好,但是没人愿意用我。人家只当我是个被爆者,而我也经历了不晓得多少「礼貌性拒绝」。我哥叫我回去跟他一块儿住,坚称他跟嫂嫂会照顾我,而且家里总有些「需要」的工作用得上我。对我而言,这种安排比待在疗养院里更糟。他才刚退伍返家,正想再生一个宝宝,这时候还给他们添麻烦简直是难以想像。我想过自杀,也试过许多方武,但总是被某种无形的因素挡下,无法寻死。每一次摸索药丸或玻璃碎片总下不了手,我想应该是因为懦弱吧,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理由?我是被爆者,社会的寄生虫,如今又成了可耻的懦夫。在那段时间我的羞耻是无止尽的,当天皇的玉音昭告人民日本投降,我才是真的在「承受那难以承受的」。(2)

(2)?此为日本裕仁天皇在昭告国民投降时所说的一句话。?

我没通知哥哥就离开了疗养院,不知何去何从,只知道我得尽可能远离我的人生、我的记忆,还有我自己。我展开长途跋涉,大部分时候靠着乞讨……我已经没脸可丢了……我流浪到北海道的札幌住了下来。这个严寒、荒凉的北地,一直是日本人烟最稀少的县份,由于日本失去了库页岛跟千岛群岛,这儿已俨然成为西方眼中的「边疆绝境」。

在札幌,我遇到一位爱奴族的园丁,名叫太田英树。爱奴人是日本最古老的原住民部族,在我们的社会阶级里头,他们的地位甚至比朝鲜人还低。

或许这正是他同情我的缘故,我是另一个被大和民族摒弃的可怜虫,也或许是因为他儿子一直没有从满州回到日本,没人承继他的技术。太田先生在一幢名叫「赤风」的建物里工作,这里本来是豪华旅馆,如今成为收容中心,安置二次战后从中国遣返的日本人。我刚到的时候,「赤风」的管理部门抱怨说他们没钱再雇一个园丁,可是太田先生用他自己的钱付我薪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唯一的朋友,所以当他过世的时候,我认真考虑要随他而去,但我胆子太小,我就是做不到,只能继续苟活。后来「赤风」由遣返收容中心再度变回了豪

华旅馆,日本也从战败的残砖破瓦中崛起成为经济强权,而我还是依然故我,默默在泥上上工作。

听到国内第一起殭尸灾变疫情的时候,我仍在「赤风」工作,当时我正在餐厅旁修剪西洋武的树篱,无意问听到几位客人在谈论南云的凶杀案。根据他们的对话,某个男人杀了他老婆,然后又像野狗般啃噬老婆的尸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非洲狂犬病」这个名词,我不想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工作。但隔天有更多人在谈论,在草坪上及泳池旁传来更多压低的声音,因为大阪的住友医院发生了更严重的疫情,南云的事件已然成为旧闻。再隔天,又传出名古屋,接着是仙台,然后是京都,我尽量不要去想客人蹈话,我来北海道就是要逃离这个世界,在羞惭和屈辱中度过余生。

最后让我体会到危机已经迫在眉睫的,却是旅馆经理营原先生,一个死板、现实、官腔官调的白领阶级。弘前市传出尸变疫情后,他召开员工会议,想要一举打破「殭尸会复活咬人」的谣言。我只能听他的语气来判断(一个人说话时的各种动作,蕴含了极为丰富的言外之意),他的遣词用字太过谨慎,特别是那用力、尖锐的子音。他本来患有口吃,后来矫正过来了,可是这次讲话他又太用力要控制口吃,显得很不自然。其实,以前营原先生一碰到危急状况,说话就会变成这样。一九九五年阪神大地震时他就是这样,一九九八年北韩发射长程核武「导弹测试」飞掠我国上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这次殭尸灾变爆发后,营原讲话时尖叫的音量,比我年轻时值勤所播放的空袭警报还要大声。

因此,我展开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逃亡。我想向我哥哥示警,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跟他联系,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确定。「没有和哥哥联系」是我生命中最后的羞傀,也是最大的羞愧。我会带着这个羞愧坟墓。

你为什么要跑?你担心自己的生命吗?

当然不是!如果真会死的话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死亡,终于能结束我这辈子的悲惨,实在是太棒了……我只怕会再次连累周围的人,我怕耽搁某人的脚步、占用人家宝贵的空间,我怕他们为了救我这个根本下值得救的瞎眼老头而陷入危险……万一殭尸复活的谣言属实呢?万一我自己被咬到而受感染,结果甦醒后又威胁同胞们的生命?不可以!我这个羞傀的被爆者,不可以再掉入这样的命运。如果我注定要死,至少该跟我活着的时候一样:被遗忘、隔离,而且孤独无依。

我在晚上离开,沿着北海道的「doo」快速道路,一路搭便车向南,随身只带了个水壶、一套换洗衣物,还有我的「棒酒箸」,(3)这是一支长铲子,铲柄修长,铲头扁平,类似少林月牙铲,多年来也充当我行走时的手杖。当时路上车子还蛮多的,印尼和波斯湾仍持续供应原油,而且许多卡车司机和私家车驾驶会很仁慈的载我一程,我们每次谈话都离不开这场危机:「你听说自卫队已经动员了吗?」「政府即将发布紧急状态。」「你听说昨晚又有疫情爆发了吗?就在札幌这边。」没人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没人知道这场大灾难还会扩散多广,谁又是下一个牺牲者。然而,无论谈话的对象是谁,或者他们听起来有多惧怕,都免不了要以这句话作结:「不过我很确定当局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有位卡车司机说:「随时都有可能,你等着瞧吧,只要耐心等待,不要引起公众的躁动。」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那是我远离文明,缓步踏入北海道日高山脉的前一天。

(3)?棒酒箸是一种爱奴人在祈祷时所使用的木棒。稍后当我问到这个名称与实物之间的差异时,朝永先生表示,这个手杖的名称是他的老师太田先生取的。我们后人已经不知道为何太田要取这个名称:可能是想要让这个园艺工具带有一股神秘的灵气连结,也有可能是太田先生完全搞不清楚他自己的文化(许多爱奴人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母文化)。

我很熟悉这座国家公园,太田先生每年都会带我来这儿采野菜,全国的植物学家、登山客以及美食大厨都被这儿的野菜吸引。我虽然眼瞎,但我就像是常在半夜起床的人,熟知自己乌漆妈黑的卧室里每样东西的位置,我也认得这里每条河流及每块岩石、每棵树和每片青苔,甚至知道哪里有热腾冒烟的温泉,所以经常享受天然又清净的热矿泉浴。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这里真是个绝佳的埋骨所在,我可能会在此不小心发生意外,例如跌一大跤、生病、感染某种病或者吃到有毒的树皮草根,然后我就要完全停止进食,迈向最高荣誉。」不过,我每天还是到处觅食和洗澡,注意穿着保暖,留心脚下踏出的每一步。我虽然一心求死,但还是处处小心,免得把自己弄死。

我完全没法知道我国其他地方目前的情况。我有听到远处的声音,直升机、战斗机、乎稳高空呼啸的民航喷射客机。我想可能是我搞错了,这场危机可能已经结束了,「当局」已经获胜,危险很快就会过去。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才从「赤风」离职,结果只是让那里多了个职缺。也许某天早晨我会被怒吼的国家公园巡警给吵醒,或者是被外出踏青小学生所发出的笑声跟俏语所

惊醒。结果,有天早上我真的被一种声音从梦中惊醒,但不是一群嘻笑的小学生,也不是殭尸的声音。

是一只熊,一只在北海道野外游荡的巨型棕熊。这种熊原本是从勘察加半岛迁移过来的,所以跟牠们在西伯利亚的表亲一样凶猛强蛮。从牠呼吸的频率和共鸣声判断,我知道眼前是只庞然大物,据我估计,牠离我下到四或五公尺。我慢慢起身,毫无恐惧。在我身边摆着我的「棒酒箸」,它就是我的武器,我想如果真要用它来防身的话,一定不太有效。

结果你没用到这个武器。

我也不想用。这只熊绝对是一只偶然出现、飢肠辘辘的掠食者,我相信这次的人兽相遇就是我的命运。这次巧遇只能说是「示申」的旨意。

「示申」是谁?

应该问「示申」的意涵是什么。「示申」就是住在世界上万事万物中的神明。我们向弛们祈求、敬拜,希望能蒙受牠们的喜悦,获得牠们的恩赐。日本公司建造厂房时,都会在奠基之前先祈求「示申」赐福…我们这一代日本人之所以会把天皇当神一样崇拜,也是受到「示申」的指示。「示申」是神道的基础,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神明的道法」,而尊崇自然是神道里面最古老、最神圣的方针。

也因此,我那天相信「示申」的旨意就要成全在我身上了。我把自己放逐到荒野,我污染了自然的纯洁,我使得自己、家人还有国家蒙羞,更堕落到最后一步,让诸神也蒙羞受辱。现在弛们派这只熊来当杀手,要替我完成长久以来自己没胆去做的事:取我的命,除去我的恶孽。我感谢神明的慈悲,当我准备领受那只熊给我的一掌,下禁流下了热泪。

那一击始终没来。熊停止喘息之后,发出一声近乎孩子般高亢的啜泣。「你怎么了?」我竟对一只三百公斤的肉食巨兽说出这句话:「快动手吃掉我吧!」熊继续哀鸣,像条吓坏的狗,接着用逃命般的速度从我身边跑走。就在此时我听到殭尸声,我转过身侧耳倾听,从喉咙的高度判断,这殭尸比我还高。我听见一只脚拖过湿软的泥土,还听见从牠胸前伤口喷逸出的空气。

我听得出牠正在找我,一边、一边对着空气猛击。我躲过牠笨拙的攻势,抄起了我的棒酒箸,对准这怪物声的源头攻击。我倏地出招一击,打中了牠的颈项,反作用力传回来的力道把我的手臂震麻了。当我发出「万岁!」的胜利欢呼时,这个怪物已仰倒在地。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我胸口充满了烈怒,就像太阳将黑夜赶走一样,一股力量跟勇气驱尽了我的羞辱。我突然明白,神明一直有特别眷顾我。那只熊下是被派来杀我,而是来警告我的。我当时下明白未来如何,但我知道我要继续活下去,直到我终于明白人生大道理的那一天为止。

接下来几个月,我继续活着。我在心里将日高山脉国家公园的范围划分为一系列的几百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面都有一些可以保护我的东西,例如一棵树或是高大平滑的岩石。有些地方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可以让我高枕无忧。我只有在白天睡觉,晚上才进行栘动、觅食和狩猎。我不晓得那些殭尸是否跟人类一样需要靠视力,不过我尽量不要让牠们有机可乘就是了。(4)

(4)?到今日,人类还是弄不清楚究竟殭尸是否需要仰赖视力来判断方位、找寻猎物。?

我虽然是瞎子,但却因此变得高度警醒,时时警戒。明眼人认为走路是一件日常小事,但却常被自己「看得见的东西」绊倒。问题不在眼睛,而是心,本来只要稍微用一点心就可以了,但明眼人一辈子都在依赖视神经,所以没用心。我们盲人就不一样了,我在日常生活中原本就必须常常小心潜在的危险,保持专注警戒,小心脚步。现在再加上殭尸的威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走路的时候,并不是一口气走很远,而是经常停下来,注意听一下,闻一下空气里传来的味道,甚至将耳朵贴在地上。这种走法保护了我的安全,我从来没有被吓过,也从未疏于防范。

可是你无法看见远处的攻击者。对你来说,长距离的侦测合曰是个问题吗?

我用昼伏夜出的方武活动,弥补了视力上的缺憾。要说几哩外的殭尸会威胁到我,还不如说我有能力消灭牠。其实我不必随时绷紧着警戒,只要等殭尸我的「感官防卫圈」,也就是我谍力、嗅觉、指尖与脚板等感应的最大范围,才警戒状况。情况好的时候,也就是天气状况良好,而且「疾风一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5)我的「感官防卫圈」半径可以长达五百公尺。天气状况和其他条件比较差的时候,半径缩小为不到三十步,也许只有十五步。后者的情形非常罕见,只有当我做出一些触怒神明的事情时才会发生(不过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做了什么)。当然,那些殭尸也帮了我很大的忙,牠们每次发动攻击前,都很有礼貌的用声来提醒我。

(5)?也就是风神。

殭尸侦测到猎物的那一刻,会立即开始狂吠,因此我不但可以知道有殭尸来了,还能知道殭尸的方向、距离和牠们确切的攻击招武。每次从风中听到牠们传遍山丘和原野的声,大约再过半小

时就会有殭尸现身。此时我会先沈静心情,准备应付即将出现的攻击。我会先解下背包,伸展一下四肢暖身,或者找块平地打坐冥想。我永远能计算出牠们何时会贴近到我可以出招消灭牠们的地方。出招杀牠们之前,我一定会先花点时间向牠们鞠躬致谢,因为牠们真的很有礼貌,每次都发出声来提醒我。我真为这些可怜又没脑的孽畜感到难过,牠们跋山涉水,慢慢地、坚持地来到这儿,只换来一颗开花的脑袋或是断折的颈项,结束了牠们的旅程。

你总是一出招就能取命吗?

一定是这样的。

(他用手比了根想像的棒酒箸。)

前进突刺,稳定不可摇晃。一开始我都瞄准脖子下方,后来,随着时间跟经验,我的技术更加精进,要攻击这儿……

(他将手置于额头与鼻子间的凹缩处,比划了一个水平的招武。)

跟砍头比起来,要打这里比较困难,因为这里会碰到又厚又硬的骨头。但是从这里正好可以直捣脑腔,如果只砍头的话,砍掉之后还要把头砸烂,比较费事。

万一遇到好多只殭尸呢?合曰是个难题吧?

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牠们数量一多,我被团团围住,有几场早期的战斗……嗯,打得不漂亮,我必须承认,因为情绪影响我出招,我成了混乱胆风,而非一道精确的闪电。有次在「十胜岳」附近发生的一场混战中,(6)我在四十一分钟内干掉了四十一只殭尸,但后来整整花了两个星期,才把衣服上所喷到的殭尸体液清洗干净。后来我发明了更多具有高度创意的战法,让神明加入我一起战斗。我曾经把一群殭尸引到高大的岩石底部,再跃上岩石,居高临下敲碎牠们的颅骨。我甚至会找一块岩石,岩石的造型能让牠们跟我一路爬上去,不是一狗票同时爬,你晓得的,而是鱼贯式一只跟着一只爬,这样我就可以把牠们打落到下方锯齿状的岩基上。我每次都会感谢每颗石头、每个绝壁、每个瀑布里面的神明,牠们协助我把殭尸从一千多公尺的高度推下去。不过我尽量不让殭尸朝下摔个一千多公尺,因为这样事后要爬很久,才能去处理牠们的尸体。

(6)?十胜岳是日本北海道的一处活火山,标高逾两千公尺,也是着名的景点。

你还回去找牠们的尸身?

把牠们给埋了。我不能把殭尸的尸身留在大自然里玷污河川,这样未免太……太超过了。

每个被你打死的殭尸,你都找回来了吗?

每一个。十胜岳之役结束后,我一共花了三天才找齐。通常我把头跟身子分开,头烧掉。但十胜岳战后,我将屁身全部丢进火山口,让山祇的怒气涤清牠们的恶臭。(7)我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何这么做,只觉得应该断开邪恶之源。

就在自我放逐的第二年冬天,我终于得到答案了。那天晚上,我住在一棵高大的树枝上,过了这一晚就要降雪了,一旦雪降下来,我就会回去前一年冬天所住的洞里。我正舒服的休息,等待黎明的暖意哄我入眠,这时却听到脚步声,是那种快速又充满活力的脚步,所以不可能是殭尸。那天晚上,风神决定助我一臂之力,风神带来人类才有的气息。其实殭尸的身上没什味道,当然,有一抹隐微的腐尸味,也许尸变的时间越长就越臭,或者如果殭尸吃掉的人肉太多,爆出了内脏而在牠们的衣服下腐败,则味道也会重一点。此外,我会说殭尸还有一股「无臭之臭」,牠们不流汗,没有尿液或粪便,胃部或口腔也不像活人一样,含有造成口臭的细菌。以上种种特点,都和树下这只快速朝我跑来的二足动物气味不同。他的呼吸、身体和衣着都臭死了,表示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清洗。

(7)?山祇是掌管山岳与火山的神灵。

天色仍黑,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我,我发现他所循的路径会一直引到我睡觉的树下。我慢慢蹲低了身子,不发一声。我不确定他是否有敌意,不晓得他是否发疯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刚被殭尸咬过。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就在这时,近藤辰巳加入我们的对话。)

近藤:我还没察觉,他就已经扑到我身上。我的剑被撞飞了,我两只脚虚脱地瘫垮在身下。

朝永:我跪拙住他两块肩胛骨中问,使用的力道还不足以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但已经够让他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的身体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