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离笑意阴沉,并没有推开她,只是侧脸看着她,淡淡道:“怜妆,我知道你与她们一见如故,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舍不得,也要告别。”
怜妆倦然合眼,别过了脸去。
夜离雀将这杯酒饮罢,把酒杯一放,笑道:“希望教主说话算话。”
“这个自然。”东方离给无常肆递了个眼色,“你送她们一程,从今往后,便由你来与夜姑娘联络。只要是夜姑娘想要的,你能做主便做主,实在是做不得主的,便飞鸽传书于我。”
“是。”无常肆领命。
东方离兀自笑着,可眸光犀利如刀,“夜姑娘,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夜离雀应下之后,对着沈氏两姐妹温声道,“我们走。”
三人在无常肆的引领下,离开了鬼堂,走出了石窟,终是看见了外间的广阔星空。那一瞬间,大有自地下爬回人间的感觉,不觉陡生了些许快然。
无常肆亲手掀起车帘,待沈氏姐妹上了马车后,忽然唤住了夜离雀。
“夜姑娘,我便先送到这儿了。”说着,他拿出了刻有幽狱火纹的令牌,递给了夜离雀,正色道,“走东南边的却邪堂关卡,他们看见这令牌,便不会多做盘问。这沿路住过的野栈,想必夜姑娘都记得位置。夜姑娘什么时候想与我联络了,便找任何一家野栈向我传信,半月之内,我必出现。”
夜离雀轻笑道:“小肆啊,整个幽狱,就你越看越顺眼,希望下回见面,你还是这样眉清目秀。”说完,她接过了令牌,绕至车夫身边,示意车夫下来。
车夫犹豫地看了看无常肆,无常肆默然点头,他只得从命,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谢了!”夜离雀跳坐上马车,抄起缰绳,高喝一声“驾!”马儿奋蹄拉着马车驰入荒原,齐人高的野草很快便将马车远去的影子淹没。
鬼堂喜宴终罢,东方离亲手将怜妆抱回了内院。
她将怜妆放下之时,并没有平日的温柔,甚至还欺身将怜妆压在了身下,死死盯着怜妆的眉眼,一动不动。
婢子们瞧见这样的阵仗,没有一人敢留下来,都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清冷的月光自敞开的窗户外泄入,像是霜雪,洒满了半个屋子。
怜妆早已习惯这样冰凉的囚笼,她的眼眶还是红的,却没有半点惧色。今日之事,她知道只是开始,以她对东方离的了解,她肯定不会真的放过阿离与漪漪。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为了她,你竟舍得伤我!”东方离张口便是一句厉喝,甚至还将白裳剥落,捋起左臂上的内裳衣袖,将怜妆留给她的爪印呈给她看。
怜妆眼底的情绪没有半点波澜,还是一样的质问顾看。
“她对你就那么重要么?!”东方离挫败无比,像是一只受伤被激怒的小兽,忍不住嘶声反问,“当年你落在哥哥手里时,她在哪里?你被哥哥严刑逼问《阴蚀诀》下落时,她又在哪里?你不顾一切挥刀自戮,命悬一线时,是她救的你,还是我?”
这些阴暗又痛苦的陈年旧事,她身子的余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嘴角颤动着扬了扬,竟是笑了。
是的,那时候的教主还不是东方离,是东方离的兄长东方破云。那时候的东方破云在教中威望最高,心狠手辣的程度比东方离还要高。东方离当年是沧溟教的副教主,本不叫东方离,而叫东方绮云,
她的手段,她的狠辣,都是兄长东方破云一手教出来的。东方破云此人猜忌心极强,哪怕是沧溟教中人,他也只信妹妹东方离一人。
《阴蚀诀》重现江湖,扬威镖局因此遭了灭门之祸,沧溟教明明没有做这样的事,却被人嫁祸。东方破云早已习惯中原那些武林人士的虚伪,可既然人人都说是他们做的,何不就做了!所以那时候,不单是四大世家的人,魍魉城的人,乃至沧溟教的人都在四处找寻沈涟的下落。
只要寻到沈涟,便能得到《阴蚀诀》,这是当时所有人的共识。
那日,夜离雀强提寒息,勉力击退了一波沧溟教的妖人,奈何寒息反噬,她一时自顾不暇。沈涟虽说解衣为她渡去暖意,可一时半会儿夜离雀是缓不过来的。情急之下,沈涟只能独自一人引开了沧溟教妖人,最后落在了那些妖人手里,被他们带到了北疆幽狱。
东方破云起初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姑娘当回事,幽狱的刑罚,岂是一个小姑娘可以挨得住的?可后来,他施刑之后,竟觉错了。沈涟虽然柔弱,却心坚似铁,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关于《阴蚀诀》的半个字都没有说。
那时,东方离提议,她来柔的,假意靠近这人,换取这人的信任后,设法套出沈涟的话。东方破云接受了这个提议,给了东方离三个月时间。
也就是那三个月,改变了东方离的余生。
她自小看得最多的便是尔虞我诈与杀戮,可她在沈涟身上看见了世间的温情脉脉。那是东方离稀缺的一角,也是沈涟最温暖的一面。
她问沈涟的过去,沈涟说的是小时候与妹妹的点滴。她问沈涟的喜好,沈涟说的是她关心之人的喜好,有沈漪的,也有夜离雀的。那些话看似平常,可东方离仔细品来,每一个字里都透着让她发狂的羡慕。
那阴冷黑暗的囚笼深处,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沈涟仿佛周身散发着月华的光亮,坐在那里,每次看见东方离来此,都对她投去善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