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
低低的呼唤,从雨中传来,藏在树洞里的娇小女子,凭借着天生习武的非凡耳力,自然不难听出那撑伞前来寻觅的沉稳脚步声,除了那个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茫茫雨里还不死心地寻找着蜷藏在树洞里的小小身影。
不过,这个男子,自然也不是从小就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如若不是她近乎死缠烂打的韧性,根本就无法如愿以偿跟着他的。
他拉出那个纤细的身影,那垂着双髻的女子,低垂着头,无法看透她此瞬的神色,到底是内疚或是任性。
见状,他呵笑,原先是以扇骨触碰她的下一刻,他收起了扇,指节取代冷冰冰的扇骨,像在轻梳猫儿嫩毛般的温柔。
“你又哭了。”君湛清眼神一暗,转向小女子的方向,不若斥责的语气,却是眉眼带笑的平静,他被带离了危险地边陲之地,经过数个春秋岁月,他依旧无法拼补完全属于自己的记忆。
但,他并不贪心。
他看完了侍卫交予他的手信,那是出自皇帝之手,他说得道理很简单,是不希望君湛清被人无故利用,陷入泥潭。
女子默默抬起眉眼,示意他把她想象的太过软弱,不堪一击。她可是从小在武林中长大的江湖儿女,就算流血,也绝对不流泪的英勇,再说了,她的双眼是干涸的,如何来哭之说?
她只是气,为什么师傅不愿意再看到他,不愿意让她上山,她一向是得宠的身份,如今却沦为整个门派之中人人摒弃的落水狗,不是说武林中人都是至情至性的吗?为什么自己也会惨遭落井下石的一天?
她,虽然曾经觉得山下的世界新鲜新奇,却从未料到,她回不去的结果。
让她有丝毫留恋的人,就是眼前的清俊男子,他一袭湖蓝色的布衣,只是简简单单的料子,穿在他的身上,就有一种尊贵干净的感觉。女子等待他可以像师兄们一般,揉揉自己的头发,他却最终没有这么做。那么,是他们之间,还是陌生人的距离吗?心中一片失落,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知道在下山的第一眼,看到九哥的时候,她就已经生出了奇怪的悸动。
“谁说哭一定要流泪?”他仿佛读懂了太子藏匿在心中,却没有说出口的疑惑,他将伞送入她的手中,却独自走出雨中,没有与她分享一片安宁。
他曾经遇到的一个女人,便是从不轻易落泪哭泣,自幼便是那般,长成之后愈发坚强起来——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娇美宛如花颜的清丽容颜之上,再无一分笑意。
她只是平静的撑着伞,伫立在他远离的身后,他的身上有另一个故事。
他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个女子吧。她虽然常常被念天真,但并不木讷。那原本的回忆之上?
“九哥,我或许是喜欢你的。”小女子微微咬唇,眉峰微蹙,她只知道自己的胆子不小,为什么在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瞬间,手中却没有一分力道,连那小小的雨伞都握不住?
白色的纸伞被风吹远,她的双手无力垂下,紧紧抓住粉色的裤装边缘,虽然是初夏的夜晚,她也觉得雨水是沁骨的寒冷。
从她认识九哥开始,就知道避而不谈他的故事,她啰嗦说起门派里的奇人异事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得聆听,偶尔微笑,以作回应。
“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连他自己,也曾经在其中挣扎迷惘,他没有停下脚步,如果纵容她的跟随,只会令她弥足深陷,他会趁早断了她的念想。
不是他的,他不要。
也不会再去招惹,任何人的感情了。她从树洞爬出来的时候磨破了皮的手肘擦出细细血痕,如今才感受到清晰疼痛。她咬住下唇,泪儿涟涟地望着他僵直的背影,渴望他能回头给她怜惜的一搂。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他近乎冷漠的回应,在旁人看来,无非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决绝。
“我还小吗?我都十九了,山下的人都说,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女子,肯定是有问题的啦——”她心急辩解,只是她的回应总是显得气势不足,她一旦心虚就要跳脚的习惯,总是令她看起来像是孩子一般任性坏脾气。
她就知道,九哥一定是嫌弃他年纪太小,所以五金心虚地将十七岁说成是十九岁,谁让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就算说成是二十好几,估计也没人分得清啦!
他猝然转过身来,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察觉到她的心跳的好快好快……难道,是九哥准备改变主意,要接受自己了吗?
“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将她拉向自己的身边,薄唇边逸出陌生的热络,他的声音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气息轻轻擦过她的脖颈,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一瞬间被巨大的不知名的甜蜜充满,她等待着他说好,等待着他不再将自己视作无关紧要的丫头而已。只是她再细细会视着他的眉眼,才觉得他说得漫不经心,半眯的眸有着异常的兴味。
这不是她平时所熟识的九哥
!
不,她根本从未走进他的世界,不是吗?
她喜欢他的什么?喜欢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吗?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有意接近,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此瞬的九哥,就在自己的身边咫尺的距离,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身子,她当然是喜爱他的,但为何觉得这一幅画面,太过奢侈,她无力消受?若他不是九哥,她会误以为是善于玩弄女儿家芳心的纨绔子弟,以为他这般对她是为了将戏演得逼真,她该早就出拳制止他,扭断他的手臂,不让他有轻薄自己的机会。
她默默闭上双眼,因为无法逼自己正视他,她也曾经见过大师姐与二师兄之间的暧昧,见过他们在山泉边蚀咬着彼此的双唇,师姐说那是因为喜爱。
那么,九哥也会这样对待自己吗?
但因为他是九哥,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在她耳边,说出另一句令她刻骨铭心的话。
“丫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早就乖乖上山。”
她的心仿佛被用力撕扯着,她习惯了皮肉伤,就算是常常在比武过招之中伤了自己,她也没有觉得这么难过。
她逼自己回过头,无法瞧清他此时覆盖在披散长发间的脸孔,却仿佛听见他从喉间溢出浅浅的笑。
他们说得都对,她只是个天真的疯丫头,她根本就不懂感情,她不属于山下的世界,她……早该回去的。
她的在乎,在他心里是不在乎。
君湛清的眼神一暗再暗,手边还残留着小八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分闺秀的胭脂水粉味道,仿佛是来自天地之间最清澈无害的精灵。
他神色黯然,无声地离开,他不想带着残破的记忆和人生,去招惹另一个好女子。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完整姓名,只是在那一日,茶楼下她被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挥舞着流星锤“追杀”,后来,听到那个男子大吼一声“小八,你哪里跑!”
以怎样的模样,遇见怎样的谁,他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品着并不昂贵的清茶,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的确,算是很奇特的相遇经历。小八常说这是缘分,他令她受伤是因为他不愿深究自己的过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而那一切已是空……
他不该明知是错,还往前走,以前错就错在,明知故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