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从夤夜从门缝内投递公文,定权额上突然沁出了一层冷汗,来不及仔细穿戴完毕,便匆匆而出。阿宝只听到他临走前最后问了一句:“是军报?”
皇帝果然已经等候在清远殿书房内,定权行过礼,顾见他脸色难看之极,试探着问了一声:“陛下,臣奉旨前来趋奉。”皇帝右手食指敲了敲案上一函,道:“你上前来看。”函套上带印朱泥已经启封,三枚鸟羽尚在,果然是加急军报。定权谢了声罪,连忙展开,依旧先看抬头,仍是顾逢恩和李明安的合印共奏,草草看过,已经面如死灰,半日方才问道:“半月前方有捷报返回,怎么突然便至于此?”
皇帝起身走近,从他颤抖的指间自行把军报取回,慢慢道:“或说是因杀俘事,才至于重新激荡敌情,彼方有此背城之战,困兽之争。”
定权牵挂顾思林的境况,心乱如焚,侧首蹙眉道:“愚昧!”
皇帝冷笑道:“你先不必和朕着急,你办了这么多年实务,难道还不知道从来都是只见别人衣上尘,不察自己眼内钉。闲人自然两眼只会盯着做事的人,等着打眼挑毛病。朕不过是照会你一声,这也是你的大事,听听你怎么想?”
定权低头思量了片刻,答道:“户部今日才向臣汇报了上季的度支统计,河南和江南多雨成灾,今秋的秋粮捐和丝、绢、棉折纳款,除去必要禄米供和本钞支,余入太仓者不足去年十之五六,前线年例尚尽要从其中出纳,户部与臣……”
皇帝截断他的话道:“朕半夜不睡叫你来,不是听你来算账的,也不是听你来诉苦的,你只说你怎么想的?”
定权垂首道:“是,若前线还需增援,臣别无所能,只能竭力督促户部转饷,工部制造,以为支应。——此外,户部本是中书省的附庸子机构,何相一去,省中空虚,政令有行使不畅之虞。户部今日也对臣说了,一日二日且无妨,一旬二旬尚勉强,若战事再绵延,以后的周转输纳,不单大有不便,或将寸步难行。”
皇帝看他半晌,道:“这可说是一桩事,也可说是两桩事。前者是你分内事,朕不想听。后者既然你现在提起,朕也想问问你的意见。”
定权沉默片刻,道:“吏部尚书朱缘,德才兼具,顺序而进,应是常理。”
皇帝点头道:“朕知道了,朕自会有打算。再说刚才的话,朕要问的是你怎么想——万一再需要长州增援,是让李明安去得好,是让顾逢恩去得好?”
定权一惊,跪地道:“此大政,臣宁肯抗旨,不敢置喙。”
皇帝叹气道:“好,希望战况不要真发展到那步田地才好。”
会当绝顶
从靖宁六年十二月朔,至七年元月望,经冬至、正旦、春分,时气由冬入春,无论皇帝、太子或朝臣如何企盼转机,前线告急的军报依旧不断入京。在准备如此充足,实力如此悬殊,文不爱钱武不惜死的情况下,依然战势陵夷,只得归结为天数和时运。事已如此,派兵遣将增援的议题,便被迫切的提上了议程。
以许昌平的官阶和职务,自然没有参与朝会的资格,然而傅光时既然在去秋的岁考后刚由太常卿左迁为礼部侍郎,亦迁为正詹,几个新入衙好发议论的翰林终日又无事,自然格外关心朝政,拿着邸报大发议论之余也格外会向偶尔来署的傅光时打听时事。傅光时心情愉快时也会敷衍他们几句,他自升迁后心情一直不算太坏,此日便也略说了说早朝上的议论:“众臣的意见自然是遣小顾去,于公与私,他都没有推诿的道理。”一翰林问道:“那么陛下的意见是?”傅光时道:“李帅仅长于固守,小顾在固守之外也长于征伐。陛下虽无明言,但是天心所向,也开朗得很。”一翰林又问道:“那么太子殿下的意见是?”傅光时道:“这是军国大政,太子殿下怎能干涉。”此翰林皱眉嘀咕道:“一半长州如今都到了他的手中,他怎能不干涉?”傅光时变了面色,掩耳斥责道:“少年行,要学会慎言行。身居坊府,更是如此!”那翰林年轻气盛,进士科题名又及靠前,素来不是很看得上这位畏头畏尾的上司,虽不语,却捉鼻不以为然。
待许昌平将这类谈话转述给太子时,又已到了六七日后。此六七日间,天心已明,两道敕令早已先后发到了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