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将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笑道:“哥哥,那你就用你手里的剑,朝我这里也刺下来吧。否则,你现在抗旨,就算你挟我还京,我依旧不会放过你顾家满门的。”
顾逢恩点了点头,苍朗一声拔剑出鞘,刃的锋芒,刺痛了他的眼睛。定权静静的等待,直到身边轰然倒地声响起后,几点温热的腥红,溅到了自己的脸边唇边。
他起立,走近雉堞,卸下腰间玉带,扬手抛掷于城墙下。冲风旋起,激扬他失去了约束的富贵紫袍如同宽广儒衫。
他放眼前望,城东北甫息的大火,与未靖的烽烟,喃喃自言:“哥哥,你们可知护摩真正义,是以智慧火,烧迷思薪。一切众生,皆从业生。今烧除前业,即得解脱矣。”
……
一旬后,重开城门的长州迎来了新任钦差,跟随而来的,依旧是数百金吾卫士,以及天宪:以谋反罪,废皇太子萧定权,即日解送还京。废长州守备,另于其北择地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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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护摩,梵语hoa音译,意译为焚烧。密宗法事名。分为内外两种。外护摩即设坛以火焚供品。内护摩以身为坛,以智慧火,烧无明薪。成者王侯败者贼,是我很不喜的一句话。它原本只说一种现象,不知何时竟被奉为真理,而当它成为真理,后果就是,其信奉者只崇拜强权,不崇拜正义,只关注结果,不在乎手段。才给了精英淘汰一个滋荣的舆论环境。还有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总喜欢把自己代入为将,但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被踏在脚下的骨。我赞美所有一切,对众生含一念之仁者,所以一切,为众生而敢斗争者,而敢放弃者。无论他是古今,中外,是领袖、是知识分子、是军人、是平凡人,无论他最终成功或是失败。人类历史的轨迹虽不完全由他们推动,但人类历史的轨迹要靠他们扳正。
孰若别时
普天下,最能够洞勘天心的前尚书令已经还乡,赵庶人已经伏法身亡,废太子返京后则已经暂禁于宗正寺。所以还要再过一段岁月,待一切事迹沉淀,一切后果昭彰,余人才会逐渐醒悟天子当时的良苦用心。他们会明白,当时朝中政事已平,天子已直掌六卿;余下天子所大欲者,便是于战后收回顾氏和李氏统领的兵柄。以日暮途穷的皇太子使长州,是一举数得的事情,既避免了他留京做困兽斗,此外设若敕令顺利,天子可借冶丧之名锱铢不费的调离小顾,解析兵将;设若边城滋事,天子则可趁势名正言顺的将下放几十载的军权一举收归。他们最终还会明白,他不得不这么做,否则家国永无安宁日。
至于天子有无令皇太子暂避人言可畏的京城是非地的本意,若长州太平无事,天子得全大欲后最终会不会设法保全皇太子,因为覆水难收,木已成舟,堪透者亦无法再行假设。
世人所知道的是,废太子于钦差长州时图谋篡位,杀天子亲卫,煽-动叛-乱至军民死伤无算,这是有目共睹,切切实实,连天子都不能回护的谋反重罪。是以皇帝下诏废储,并无几人反对。何况自还京后,废太子自己亦不做一语辩解。他拒饮食,也拒绝了为皇帝允许的一切人的探望。无论是太子妃,或是长沙郡王。在世人看来,这不过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羞见故人的行为,成者的意气、理想、坚持是意气、理想、坚持,败者的意气、理想、坚持不过是不自量力的笑柄。
长州叛乱事,人证物证,固然昭显,虽有些少疑惑,譬如顾逢恩在优势之时为何畏罪自刭,为何顾逢恩卒后,废太子逗留长州一旬间还躬亲统计整理了劫后兵民户口等等,但是这些于大局毕竟无碍,鞫谳中废太子不再参加亦无妨。然而他消极如此,亦非久长之计,所以数日后皇帝还是向宗正寺派出了另一名御使。
依旧是熟悉的宫院,熟悉的路径,暮春将尽,斑驳墙面中一样显示出水汽资荣,欣欣草木一样显示出生意盎然。寂寂无声的庭院,只现安静,不现败绩。
同样安静的是他的态度,春衫单薄,他背对着院门,独坐于无人看管的春庭。无人可见处,他的坐姿依旧优雅端正,这或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贵重身份和自幼所受的严格教养。墙角四处探生的,开淡紫色小花的诸葛菜和开淡红色小花的野蔷薇,引来了两只误入歧途的蝴蝶,是他唯一的观众。他定然是听见了门声,却没有回头,没有起身,毫无惊讶的问道:“你来了。”
她回答:“我来了。”
他笑道:“你没有走?”
她亦微笑:“我没有走。”
他不问缘由,点了点头,道:“吴寺卿,我想和夫人单独说两句话,可否烦你先行回避?”
他言语客气,她挟旨而来,吴庞德犹豫了片刻,终于退出了院门。
阿宝走到他的面前,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温驯的将一侧面颊贴在了他膝头的青衫上,她的裙摆压弯了淡紫色的柔弱野花。定权伸过手去,轻轻抚摸着她蓬松的鬓云,问道:“是陛下让你来的?”她回答:“是我求陛下
让我来的,但是这件东西,是我自己敬献给殿下的。”
她从他的手中抬起了头,摸下了发髻下一只小小的金色花钗,钗身坚硬如铜铁,仙鹤状的钗首,一羽一爪,极巧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