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观者如堵,伫立路旁,高呼万岁。
而后,便是长安的宫内大宴。周人,放肆地炫耀着胜利。
大殿中,人满为患。
南朝的梁国国主,一个样子白皙、阴柔的男子,妇人一样,躬身致敬,手捧酒觞,嘴里叨叨不停,大声歌颂周帝的功德。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城主。梁国被当时的西魏灭掉后,宇文氏扶立了一个梁朝皇室的后人,继承梁朝的祭祀,对外,他也号称梁国“皇帝”,其实,他不过是个江陵城的城主而已。
酒酣,周帝兴高采烈。他欢快地手把长髯,痛饮数觞后,开始坐在御榻上,自弹琵琶。
见此,梁国国主立刻起身,作吴地之舞,边舞边大声说:
“陛下既亲抚五弦,臣何敢不同百兽!”
周帝大悦,立时赐赉,把从我大北齐取来的十床珍奇异宝,赐予了这个阿谀奉承的梁国国主。
梁国国主告退后,周帝命人传旨,让我们这些被俘的北齐皇室都上殿。饮酒,赐官,共赏歌舞。
我现在的身份,是周国的“温公”。
四十五 玉 碎(2)
周帝头戴高九寸的通天冠,黑介帻,金博山。在他坐榻上方,高施流苏帐。他身后,龙凤朱漆画屏风,女侍打伞盖。
一溜的金香炉、琉璃钵,陈摆在周帝案前。食案上,共有几十个金碗,熠熠闪光。
我们一行人坐于殿西,周国皇室坐于殿东。
对坐之时,忽然,我发现了对面的小怜。我的心,一下子抽紧。
自从在青州的南邓村被俘后,小怜就与我分开,被周人以驿传快速送往长安。据说,她被周帝赏赐给了宗室、代王宇文达。
小怜似乎过得不错,她的气色不是很差。她一身周国王妃的打扮,两博鬓,花九树,服褕翟,着鞠衣。特别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她脚上穿的不是她从前常常爱穿的丝履,而是紫皮靴。
她的脸,依然那样闪耀。整个殿堂,似乎都被她的美貌照亮。
在她身边近处,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肥男人,短髯,细眉,一直含笑望着小怜。这个人,可能就是代王宇文达了。
周帝满饮一杯后,自弹胡琵琶,大声命令,让坐于我不远处的堂兄广宁王高孝珩吹笛。
高孝珩起立,推辞道:“亡国之音,不足听也。”
周帝愠怒,一定要高孝珩吹笛。
不得已,高孝珩举笛。笛才至口,泪下呜咽。
见此状,周帝可能恻隐之心顿生,乃不强求。
“梁主南舞,精彩动人。温公,你是否也给朕跳一跳啊?”
周帝一开口,殿内鸦雀无声。
开始我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面的周国皇室的人都盯着我看,我才意识到,周帝是对我讲话。
是啊,我现在是“温公”。周帝为什么封我为“温公”呢?温国的封地,又是在哪里呢?我脑子奇怪地闪过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
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跪起,高声请求周帝:
“陛下,我与小怜久别,能否陛下开恩,把小怜赐还于我。我们两人,得为长安太平小民,平生足矣!如能遂愿,我们来世做牛做马,报答陛下厚恩!”
周帝愣了一下。似乎我的请求,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
“……朕视天下如脱屣,区区一妇人,何能惜之!不过,要看代王是否愿意了……使温公伉俪团圆,我想,代王应能成人之美!”
听周帝如此说,似乎所有的血液重新得以燃烧一样,我整个身体充满了力量。
作为亡国之君,区区舞蹈,成何侮辱!
小怜泪眼蒙■,望着我。她抱起胸前的胡琵琶,开始弹奏。
在我身旁,安德王高延宗涕泪横流,大声哭了出来,似乎是他在替我为亡国的大北齐承受侮辱。
我步入殿中。屏息过后,我双手合十,过顶,上身挺直。接着,我腿内弯,随着小怜的琵琶声,蹬地起舞。
我小臂略向内倾斜,挺直上身,忽然,转开马步,以我全身的力量,平抬上肢,弯曲至肋。我左腿稍弯,右腿后蹬,以媚神的全神贯注,面露真挚笑容,以取悦周帝。
飞速回旋中,我上肢平伸,左右倾斜晃舞。我的两条腿,忽而大幅度叉开,忽而收回。我的脚尖内外换转,不停摇动上身。我的腰部左右扭动着,腿部曲弓,挺胸收腹。与此同时,我的双臂摆动飞快,手掌开合合节,手腕抖动,舞姿婀娜。我的头部、颈部,左摇右摆;我的腰部、臀部,侧转旁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