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练谎

改尽江山旧 青垚 4160 字 4个月前

油灯的光焰随着两人步履而摇曳,将墙上的阴影照得晃动起来,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他们走过一道长长的向下的狭道,迎面又是一道铁门。承铎拔开门上的插销,封闭的空间让声音格外响亮,缓缓推开了门。

他凝神细听了一听。若是有人,必有呼吸之气,他内力深厚,一听之下便能发现。然而这里确实是没人。承铎将油灯四面一照,大略看明白这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密室。四面墙上都凿出横排的格子,上面放满一叠叠纸。中间空地上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承铎牵了茶茶走到桌边,将油灯搁在桌子上,回头翻看那些横格上的纸页。

那一叠叠纸都写满了胡文,间或也夹杂着汉字,旁边标着胡文,无非是从中原收来的情报,往来密信之类。承铎举了纸问茶茶:“这些都是情报?”茶茶细看了看,大致上差不多,点点头,扯了承铎一把,指给他看一个盒子。

那个木盒子在正对着铁门的横格上,颇不起眼。承铎把它取下来放在桌子上,说:“你站开些,说不定蹿出条蛇来。”茶茶躲到承铎身后,抱着他腰,探出半个脸来看。承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并不见有什么机关。里面还是一张纸,有些破旧,折了几折。

承铎将纸展开来,上面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写着些蝇头小楷,什么太冲、小吉、从魁、伏吟之类,还有些弯弯扭扭的符号。两人看了半天,不知所云。承铎皱皱眉,将纸叠成小块,塞到靴筒的夹层里,拉了茶茶道:“我们先出去,一会我让赵隼带人来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茶茶伸手端了油灯,两人又从那狭道往上,进了先前的寝室。

外面已经没有厮杀声,承铎和茶茶一路走到王庭大殿外,便看见哲义提着刀一个俯冲跳下来,叫了一声:“主子!”却把茶茶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承铎拍拍他肩膀道:“她没事,你不用一死谢罪了。”哲义这才松了口气:“我把整个王庭找了一遍,也没看见姑娘,就等着主子来了我好抹脖子。”哲义平时决不会多说一句,他现在这样多说一句,便是确确实实在担心茶茶。

承铎问:“公主找着了么?”

“东方大人找着了,公主一切安好。”

“那他又在哪里?”

哲义道:“东方大人本来在这里。只是赵将军的骑兵在一个羊圈里发现了贺大人,贺大人说什么也不出来,一定要东方大人亲自去请他。东方大人没法子,只好亲自去了。”

正说着,果然见东方与贺姚一前一后地来了。承铎先嘲笑道:“贺大人好大架子啊。”

贺姚指着东方道:“不怪我呀,他说除非他回来找我,否则不要出来。”

东方哭笑不得。

承铎皱皱鼻子:“你该出来杀两个人沾点血腥气,也好把那一身羊味盖住。”

“五王爷闻着血腥气好,我却闻着羊味好。”贺姚越发把袖子举起来掸着。

东方看他跟承铎话不投机,便插话道:“贺大人这两天辛苦了,要不先去梳洗休息一下吧。”

贺姚点点头:“东方老弟,咱们再叙吧。”

承铎便也遣了茶茶下去休息,哲义依言将茶茶引去承锦那里。

承铎远远望着贺姚去了,对东方道:“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这次你把他算计得一毛不剩,他反还把你认作好人似的。”

东方失笑:“你这是骂我阴险啊?”

承铎扬眉道:“我是夸你呀!是你说胡人扣下你们,我出兵才显得有理。那还有一个硬是被你做成了活生生的证人,正好可以让他报回朝廷。我有了内应,有了证人,打得名正言顺,全仗然之兄高才。”

东方笑:“为你一战成功,我平白蹲了两天羊圈,自己想想怎么补偿。”

“你想怎么补偿?”

东方一本正经道:“赔个妹妹吧。我跟承锦私定终生了。”

“啊?”

东方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啊什么,我像开玩笑么?”

承铎正要说话,赵隼风尘仆仆地进来禀告:“大将军,我在内城擒住了一个将领,他说有机密事,一定要见你。”

“带进来。”

赵隼往殿外一招,两个兵士押着一个人上来,东方一看,正是突迦。

突迦被缚住了手,在殿上站定,几分傲然神气,望了东方道:“大人好啊。”东方含蓄地笑笑,并不答话。他复又看向承铎:“你就是五王?”

承铎站在王椅旁,手指叩着扶手,道:“不错。”

突迦笑笑,说:“闻名已久,今日才得一见。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还是晚了你一步。”

承铎冷然道:“袭击我大营是你的主意?”

“是。”

承铎竟笑了一笑,问:“那你要见我又为了什么?”

突迦叹道:“国破不过身死而已。我若自尽,未免死得窝囊,今日到你面前也好死得明明白白。”

“你既到了我的面前,已经很明白了,还请就死吧。”

“我之所以到你面前,只因为你不懂胡语,胡人骂你你听不懂,故而我专来骂你。”

承铎失笑道:“你们战败,还有脸骂人?”

突迦也笑:“你除了打仗,还有什么可做?你自己活得委实可怜,却将你国家子民的性命视如草菅,更将我国家子民的性命视如草菅。”

承铎虽也听过不少人骂他,却没听过说他可怜的。他如今刚刚拿下城池,正志得意满,却有人来议论人命。承铎不禁也动了怒,沉下脸道:“是你们连年侵犯在先,你们抢掠粮食妇女,你们杀死的人又作何讲?!”

“我们地处草原荒漠,无可依存;若非为生存,谁愿做强盗!你满口你先我后,其实你穷兵黩武全是为了自己!你看看你的士兵,为了攻入锗夜城,在大漠中渴死了多少?在厮杀中又战死了多少?”

“你看不见,因为你实是没有至爱亲人,因而你不会伤心,你也看不见别人的亲人会哭泣伤心。你在这世上无所眷恋,竟只能靠杀人掠地来满足自己。你如今站在这锗夜城中,不为你自己悲哀,你有什么可高兴!”突迦越说越激昂。

承铎脸色铁青,一把拔出赵隼身背的长剑来,却往地上一杵,断喝道:“来人!”突迦长笑:“你能攻入我们的都城,却击不灭胡人的心志。你今日站在这里耀武扬威,千百年后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长了禽兽心肝的可怜虫,一个冷血的怪物!”

承铎挥剑而起,突迦仍然不止道:“你活着没有人可以爱恋,死了也没人为你哭……”承铎已一剑劈下,将他从左肩直削至右腰,生生砍为两截,内脏流了一地,横尸当场。应声而来的军士见了这情景都禁不住神色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