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承铎才走到中军帐,就看见东方又坐在了那里,貌甚无聊。
承铎不由叹道:“早知留下承锦来,免得你一天到晚蹲在这里,倒像在抓我的岗。”东方笑道:“正是来抓你的岗,给你点正事做。”他说完一招手,帐角站着的钉子怯生生地挨了过来,站在东方旁边。
东方道:“你别怕这个大恶人,昨晚怎么跟我说的,就怎么跟他说一遍。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钉子望了承铎一眼,见他抄了手站在那里等着自己说,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低声道:“我是个孤儿,跟漆乔乡的万大爷住。前年遇到兵灾,全乡死光光。我被人抓了去,选来选去说我机灵,就让个师傅教我拳脚工夫,天天挨打骂。去年冬天又打仗,我趁乱就跑了。跑出来在雪地上就遇见你了。”
“完了?”承铎问。
东方轻笑道:“还没到最精彩的部分。”
“师傅叫我们钉子,说今后让我盯住谁我就要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上去,还说做这一行得把命别在裤腰带上。为了今后不被人抓住,现在就要多挨打骂。我们一群七个小孩,一年以后只剩下三个,其余四个都死了。一个当面活剐了,一个喂狗了,一个试毒死了,一个自己跳崖了。”
“就这些?”承铎又问。
东方莞尔一指:“关键的一点来了。”
“师傅的主子也是个恶人,大恶人的主子是个将军,将军的主子是个王爷。师傅要我们每天早中晚跪在门前发三遍誓,要誓死效忠七王爷。我问师傅什么是王爷,他说就是皇帝的弟弟。”钉子咽了口口水,自己说:“完了。”
承铎沉吟不语,似乎并不吃惊,也不生气,仍是抄着手道:“你说七王把你们抓来训练,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做钉子好盯梢别人?”
钉子嗫嚅道:“师傅说起码要训练个十年八年才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们抓去做钉子……”
东方仍是笑道:“他弄这么多钉子来,无非是因为手里只有锤子罢了。”
承铎点点头:“去年救你的时候就疑心了,因为你问我是不是‘也是’皇帝的弟弟。只不过后来西营的废马棚子失了火,你就不见了。没想到果然是的。”
钉子假笑道:“呵呵,呵呵,意外,我……我怕烧着了我,就跑开了去,一不小心跑远了点,就……走远了。”
“你本来叫什么?”
“我本来姓王,没名字。”
“我看你还是叫王有才好了,这名字挺衬你的。”承铎笑笑,“你去吧,这次别跑了,要跑的话也不要烧我的马厩。”
东方道:“他不用跑了,我留下他给我跟班了。”
钉子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趴下磕头道:“是。”站起来跑出帐去。出了中军帐,跑到木栅栏边时,忍不住就地翻了两个跟头。好不容易站稳,看见一丈来远站着个女子,十三四岁的样子,梳着两条辫子,额前的头发微微有些散乱了,抱着一个竹编簸箕看着他。
钉子心里高兴,忍不住就凑了过去说:“喂,你是谁啊?”
那女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见他过来就往后退了退,转身要走。钉子看出她是个胡人,指指自己说:“王有才。”他笑得一片灿烂。那女子学着他发音念了一遍,漾起一抹笑意,也指着自己说:“忽兰。”王有才也学着胡语的调子念了一遍,忽兰忍不住笑得更深了。
王有才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忽兰说:“你的名字真难听。”
王有才说:“我在这里一直都跟马住在一起,今天终于可以睡帐篷了。”
忽兰说:“不过我看你跟头翻得还好。”
两人各自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却也不介意对方说了什么,竟聊得十分惬意。
昨天宴饮的诸多将领正在校练场上点兵,各回驻地。承铎换了铠甲,盔缨上的穗子迎风飘着,站在点将台上,意态矜贵,举止轩昂,足以令各路大将相形见绌。
王有才遥遥看着校场上的情景,突然往前一冲,望天喊道:“老天爷,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大将军,带着骑兵打仗!”
忽兰看着那些人,虽不知道他喊的什么,却被他最真诚的豪气所感染,也跑过去,对着天空大声道:“喀拉昆仑神!总有一天我要让草原最雄健的骑兵做我的护卫,让世上的人都不敢欺辱我!”
她喊完,深吸了口气。两人趴在木栅栏上面面相觑,王有才咧着嘴笑,忽兰却沉默地看着他。
送走各驻地的将领,杨酉林已正好了西营兵马。承铎过去看了一番,牵了马来,对杨酉林道:“出来走走。”杨酉林便也上了马,两人一前一后骑马到了燕州大营所倚的丘塬上。
承铎指了远处起伏的地脉道:“崎元关靠北,地接云州,西可直击云州大营,南可回援燕州,北有喀拉昆仑山的大木林可以栖身。你的步兵都留给赵隼,只带五万骑兵,方圆二百里,需在你控制之内。燕州现有的粮草,你分六成去。我那里的马匹,你也带去。”
杨酉林道:“大将军要占住崎元关,莫非是为了对付……”
承铎打断他道:“你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你在崎元关站稳,我这里便可无事。”
“是。”
承铎忽然转过头来笑道:“你是不是喜欢明姬那小姑娘?”
杨酉林踌躇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