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首席女法医 康薇尔 6135 字 4个月前

我的右手与枕头下的那把点三八相距十二英寸,只有十二英寸。

这是我这辈子面临过最长的距离,永无止境、无法触及的长。我无法思考,只能感觉那个长度。我的心好像疯狂起来,像小鸟撞击鸟笼栏杆般的撞击肋骨。血在耳朵里奔腾,我浑身僵硬,所有肌肉紧绷,全身因恐惧而抖个不停。卧室里一片漆黑。

我慢慢地点头,像金属般的声音在震荡。他的手压在我的唇上,挤迫着我的牙齿。我点头,表示我不会尖叫。

抵在我喉咙的刀子大如弯刀。床往右倾,接着咔嗒一声,亮光让我睁不开眼睛。当我的眼睛适应灯光后,我看着他,喘不过气来。

我不能呼吸,不能动。刀片一样薄的利刃冰冷地抵住我的皮肤。

他的脸是空白的,五官被白色丝袜压平,眼睛从割出的两个洞里透出。冰冷的憎恨从眼里倾泻出来。他呼吸时,丝袜也随着起伏。那个可怖、不像人类的脸就靠在我脸旁。

“你一出声,我就把你的头砍掉!”

我脑中的思绪悉数涌出。露西。我的嘴开始变麻,能尝到血的成味。露西,不要醒来。从他的胳膊、他的手传来绷紧的张力。我就要面临死亡。

不。你不想这样做。你不需要这样做。

我是个人,就像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你不想要这样做。我像你一样是个人。我可以说出你想知道的事,像警察知道些什么,我又知道些什么。

不。我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可以和你说话。你要让我和你说话。

脑中尽是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无法说出口,没有用的,沉默已将我禁锢。请不要碰我。噢!上帝!上帝!不要碰我。

我一定要让他拿开手,让他和我说话。

我试着用意志力迫使身体柔软下来,放轻松。发生了一点效力。我稍稍放松一些,而他也发觉了。

他捂住我嘴巴的手略微松了点,我慢慢吞了口口水。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套头连身衣,衣领上都是汗水,腋下也有一大圈汗渍,抓着刀柄抵住我喉咙的手被半透明的外科手套所覆盖。我可以闻到橡胶的气味,还有他的。

我看到贝蒂检验室里的那件连身衣,当马里诺打开塑料袋时,我闻到那股腐烂的甜味……

“是不是他记得的气味?”像重映的老电影在我的心中出现,马里诺指着我眨眨眼:“中奖了……”

连身衣平铺在检验室的桌上,大号或特大号,一块块沾血的部分已被割下……

他呼吸沉重。

“请你——”我不能动,只能勉强开口。

“闭嘴!”

“我可以告诉你——”

“闭嘴!”他的手粗暴地捏紧。我的下巴就要像蛋壳般破碎。

他东张西望,检查我卧室的一丝一毫,最后目光落在窗帘垂下的系带上。我可以看到他在注视它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及他打算怎么利用它们。然后那双眼睛又跳到我床头灯的电线。一个白色的物件从他口袋中飞出,他把那个塞进我嘴里,拿开了刀。

我的脖子硬得像着了火,脸已完全麻木。我试着用舌头把那块干布往外推,并小心不让他注意到。口水一滴滴流进喉咙。

整栋房子悄无声息。血流在我的耳朵里震荡。露西。救我们,上帝!

其他女人遵从了他的话。我看到她们窒息、毫无生气的脸……

我试着回忆我所知道的他,试着去了解。然而那把刀就在我而前,在灯光下闪亮。

我的手臂与腿在被子下。我不能踢、不能抓、不能动。如果灯跌落地上,房间会变黑。

我会看不到,而他有刀。

我可以说服他不要做。如果我能开口,我可以跟他讲理。

她们窒息的脸,套索深深陷入她们的脖子。

十二英寸,只有十二英寸。这是我知道的最长的距离。

他不知道有那把枪。

他很紧张、亢奋,似乎很迷惑。他脖子发红,汗如雨下,呼吸急促。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枕头。他扫视四周,但枕头不是他的目标。

“你动……”他轻轻碰触顶在我喉咙的刀尖。

我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你会喜欢的,母狗。”他的声音低沉、冰冷,像来自地狱,“我把最好的部分留在最后。”丝袜被吸进呼出。“你想知道我怎么做的?我现在就慢慢做给你看。”

那声音。那声音很熟悉。

我的右手。枪在哪里?右边还是左边?我不记得,也无法思考。他必须先弄到绳索。他不能割灯上的电线,房间里只开了这盏灯。吊灯的开关在门边,他在看那个开关,那个空洞的长方形开关。

我的右手轻轻上移了一英寸。

他的眼睛闪回来看我,又转到窗帘。

我的右手到了胸前,在被单下几乎到了右肩。

我感到床褥往上弹,他站了起来。他手臂

下的汗渍在扩大。他满身汗水。

他看看门口的电灯开关,又转回窗帘,一时间无法决定。

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手碰到了那块硬冷的东西,然后一把抓住。我滚出了床,被单还缠在身上。我跌落地上。手枪的撞针锁着。我在地上坐直,被单卷住我的双腿,所有的事都在那一瞬间发生。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那是本能,人的本能。我的手指压住扳机,颤抖个不停,手枪不断上下颤动。

我不记得怎么把塞在嘴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在对他尖叫。

“你这狗娘养的!你这该死的狗娘养的!”

我尖叫着,枪支上下跳动。我的恐惧、愤怒通过粗口爆发开来,但那些话像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一般。尖叫,是我在对他尖叫,要他脱下面罩。

他在床的另一边僵住。我好像在遥远的地方,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那把在他手中的刀,原来只是把折刀。

他的目光移到手枪上。

“拿掉面罩!”

他的手臂缓缓移动,那层白色跌落在地——

他转过去——

我尖声大叫,火苗从枪口冒出,玻璃碎裂。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疯狂。有东西掉下散开,折刀从他手里脱落。他撞上床边的桌子,抓着灯,摔在地上。有人说话,房间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有人狂乱地在门边墙上胡乱摸索……

“这鬼地方的开关在哪里……”

我也会那样做。

我知道我会那样做。

我想要扣扳机,我一生中从未碰到比这更想做的事。

我想在他心上打出一个跟月亮一样大的洞。

我们至少讨论了五次以上。马里诺说他不认为事情的发生经过像我所说的那样。

“嘿,我一看到他爬进窗子,大夫,我就跟在他后面。在我到之前,他在你卧室里不会超过三十秒。而且你也没有拿出枪来。你去拿枪,滚下了床,我冲进来,开枪把他轰掉。”

星期一早上,我们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几乎不记得前两天是怎么过的。我觉得我好像活在水下,或者根本在另一个星球。

不论马里诺怎么说,我相信当他突然在我门口出现,他的点三五七手枪在凶手上身打入四颗子弹时,我的枪也指着凶手。我没有去试他的脉搏,也没有试着止血,我只是坐在地上搅成一团的被单里,枪垂在膝上。我意识到发生的事情,泪流满面。

那把点三八没有装子弹。

我上楼睡觉时十分沮丧,又心神不宁,忘记了上膛。弹匣仍在盒子里,放在我衣柜抽屉的一叠毛衣下,一个露西永远不会想到去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