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秦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额头上叠着一条湿毛巾。
房间考究的摆设并不像是酒店,她定睛一看,发现这是一间海景房,灿烂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斜洒进来,明媚了一室。
窗外的大海,蓝得要人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秦然低头俯视。
眼神渐渐变得宁和。
秦然从包里拿翻出手机,想看看现在几点了,却看到了手机荧幕上的几通未接电话。
来电人顾玄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已经九点半了,得赶去上班,还是晚上再打回去问问吧。
她在房间洗完脸,对着镜子观看了一下脖子,过敏的红疹似乎都褪下去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红斑,应该吃一两次过敏药就好了。
她打开房间的门。
明亮的大厅里。
韩遇跟苏淮正在吃早餐。
瞥见她从房里出来,韩遇没什么表情,慢条斯理的放下手里的刀叉,喝了口热牛奶,灿烂的阳光中,他背光而坐,眸色中的深沉逐渐变得莫测,透着股秦然看不透的意蕴。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古怪。
苏淮立刻有所预感般,扭过头去。
秦然就站在他们的餐桌后面。
酒醒的苏淮显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瞪大眼睛,“秦然?你怎么在这里?”
韩遇放下牛奶,神情漠然,“你还敢说?她酒精过敏,你昨晚让她陪你喝酒,要不是我照顾了她一夜,你就等着去医院忏悔吧。”
闻言。
秦然和苏淮皆是一怔。
他昨晚照顾了自己一夜啊?
秦然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有些无措,可既然他愿意照顾她,昨晚又为什么不跟她相认呢?难道是怕他女朋友会误会?又或者,是为了帮苏淮才照顾自己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秦然心中一阵低落,她揣紧自己的包,微微抿住唇,“谢谢你,不过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了,等以后有时间了,一定登门致谢。”
怎么说,他也照顾了她一夜,表示一下感谢是应该的,至于以后的登门致谢,不过是句客套话。
听了这话。
韩遇没什么表情,如沁了墨的瞳仁静静注视着她,只一下,就转移开了。
秦然不适地咬住下嘴唇。
这尴尬的气氛啊,苏淮也受不了了,赶紧站起来,拉了把餐椅邀请她过来共进早餐,“说什么呢,你哪里要道歉啊?是我不知道你酒精过敏把你害成这样的,错的人是我,韩遇只是帮我善后而已,你不用这么拘谨,过来吧,都九点多了,你吃了早饭在回去,宿醉后可不能饿肚子啊,不然对你胃不好。”
秦然摇摇头,酒是她自愿喝的,就算进医院她也不会有怨言,温和道:“不用了,我现在得回公司去了。”
话音刚落。
韩遇冷冷看了苏淮一眼。
那嫌弃的模样好像是在责怪他不会说话。
苏淮就像受到了某种暗示,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走往秦然的方向,打算去拉她过来,“你就过来吃点吧,昨晚你发了高烧,还吃了抗敏药,不能不吃早餐的,你看,韩遇还特意给你熬了粥呢,就是为了让你吃完好吃药,我们两都是吃西餐的,不吃白粥的,你要是不吃啊,这锅粥就白熬了,浪费了它的意义,你说是不是?”
粥是韩遇特意熬的?
秦然微微一愣,然后又开始摇头,不可能的,他现在看见她连招呼都不打了,肯定不是因为关心她,肯定……肯定是为了帮苏淮吧,怕她过敏症太严重出事,才帮苏淮照顾她……
秦然垂下睫毛。
“可是我……”公司很忙。
“你就别可是了,快过来喝粥吧,刚熬好的,现在吃最好消化了。”
秦然还是想走。
冷不防韩遇淡淡道:“你胃不好,最好三餐对时一点。”
秦然怔怔的。
苏淮眼眸一亮,连忙给韩遇附和:“对啊秦然,你就听韩遇的吧,他现在是我们市第二医院副院长,讲的话都是为了你好的,胃不好,就要准时吃三餐,不然会得胃炎的。”
韩遇又不动声色瞪了苏淮一眼。
简直是越说越乱。
苏淮被那眼神看得,都不敢说话了。
此刻秦然的内心是震惊的。
他真的回来了。
还成了第二医院的副院长,那个医院,就在她公司附近……
秦然有点风中凌乱。
可是他这么年轻,怎么当上副院长的?说话有信服力吗?那些副院长,不全是四五十岁德高望重的教授才有资格竞争么?似乎是必须有成绩,有医德,有获奖论文的人教授才能竞选的。
“这是你的抗敏药。”
韩遇指着餐桌上一个塑料袋,往前一推,眉目寡淡的说:“饭后记得继续吃。”
秦然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昨晚韩遇帮她买的药和喷雾,她赶紧伸手进包包里掏钱包,“对了,谢谢你帮我买了这些药,多少钱,我现在还给你。”
她打开钱包,除了一张国际银行卡,干瘪的钱包里只有一百多人民币了。
秦然想也不想的取出一张毛爷爷,前往走了几步,停在餐桌前,把红色的人民币放下,拿过那袋药,睫毛微垂,“昨晚真的谢谢你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虽然他坐着,她却觉得他有一种俯瞰天下的强烈压迫感。
韩遇眸色一冷。
“不用了,是苏淮把你害成这样的,要赔就叫他赔吧。”
“那是当然了,这事是我害的,当然是我赔了,我有罪,我赔我赔……”两人就像配合好的一样,韩遇刚说完,苏淮就接口了,他走过来,把一百元重新塞进她手里,并把她的肩膀一压,就让她失重一般坐在餐桌前,拿过一个白瓷盘,摆到她面前,夹来一些面包和培根,又拿过一个玻璃杯,倒满了牛奶,笑声爽朗,“秦然你人都在这了,就别这么娇气了,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吧,今天韩遇特意熬了粥的,你要不吃,真的就浪费我们一片心意了,况且,你也知道的,我们男孩子是肉食动物,只吃肉不喝粥的……”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
秦然盛情难却,觉得不吃确实矫情了,浪费了人家一片心意,可吃吧,十五又在场,她心里觉得很尴尬,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左右为难。
见她犹豫,苏淮还把自己的椅子拉了过来,坐在她旁边,语重心长,“你就吃吧,算我求你了,不然我们两也吃不完这么多的,你就当帮我们个忙一起消灭食物了行不?咱们主席不是说了吗?节约是美德,而浪费是可耻的。”
秦然被他逗乐了,笑颜绽开,低低说了声,“那好吧,不过谢谢你们了。”
“谢什么啊?还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要不给我面子吃完这顿饭,我还真良心不安了,说不定你不吃,我还得买上一些礼品去看望你并且表示歉意呢。”
“不用不用……”秦然摆手,真是给苏淮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了。
“你别吃面包了,喝粥吧。”
秦然刚刚坐好,韩遇就冷淡地说了一句话,她愣了愣,韩遇已经伸手打开了自己旁边的白瓷锅,里面的白粥熬得粘稠稠的,非常适合虚弱的病人喝。
秦然心里一阵感动。
白粥就摆到自己面前了,韩遇给她撒上几片香菜和一把小汤匙,声音仍旧冷淡,“吃吧。”
许久没有这种温暖和悸动的感觉了,秦然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有点想哭的冲动。
苏淮以为她在犹豫,又道:“对对对,你昨晚过敏了,喝白粥比较适合,等下还得吃药呢,韩遇是医生,你听的他的话比较好,别吃面包了,不好消化的。”
说着就把面包推远了。
秦然噗呲一笑,被他们两一个搞笑一个温暖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了,她慢慢拿起小汤匙,眼神既感动又复杂,“谢谢你昨晚照顾我。”
韩遇微抬下巴,眼神疏离,“不客气,医者父母心。”
原来是这个原因。
医者父母心啊。
她笑了笑,眼眶热热的,点了下头,“嗯,怎么样都好,谢谢。”
他微抿了唇,似乎不太喜欢听这句话,幽暗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这句话你讲过很多遍了。”
于是秦然就没在说什么了。
她安静地喝着粥,虽然他们不是朋友了,但十五今天对她的恩情,她记下了,如果将来有机会,他碰到了麻烦或者挫折,她希望自己有能力可以帮助他。
吃完饭,苏淮就去拿车钥匙,打算送秦然回公司,不过她拒绝了,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晚上,还吃了一顿早饭,要是在麻烦下去,怕是牵扯不清楚了。
她把鞋子穿好,站在玄关处,对苏淮笑了笑,道:“不用送我了,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下这里的地图,楼下就是地铁站了,离我公司不远,你别麻烦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可以了。”
苏淮挑着眉,显然不同意,“那怎么可以?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我不把你安全送到公司去,我心里过意不去的。”
这时候。
韩遇并没有从屋里出来。
玄关处只有苏淮和秦然两个人。
面对苏淮,秦然的表情轻松多了,仍然笑着,“真的不用啊,这里交通很方便的,我自己回去就好。”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送你回去,不然我不放心……”苏淮摇着头,继续把鞋子穿上,固执得让人无法违抗。
秦然叹了口气,只好妥协了。
路上苏淮一直哼着歌,心情貌似很好。四十分钟后,苏淮的车开进了商业道,将秦然送到了她指定的某一幢大厦前面,这里是通讯贸业,没什么大型公司,但牛逼的小型公司却不少,况且大型公司要征用一整栋大楼,租不起这里的位置。
苏淮抬起头
,周身的大厦全是直耸云霄的玻璃面,往上看去,蓝光闪闪,壮观磅礴。
他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这个大厦上班啊?”
“嗯。”
“自己的公司么?”
秦然点头,“是啊。”
苏淮难得地笑了笑,“听说这片地域的租金挺贵的,你的公司能开在这里,混得不赖嘛。”
秦然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笑,确实,这片地域的租金很贵,这里最好的大厦,租个三四百平方的空间一个月就要二三十万了,一年下来的租金为两三百万,不是普通人能站得住脚步的地方,秦然公司所在的大厦其实算偏一点的大厦了,没有在世贸的最中心地段,而是成立了十几年的旧大厦了,新大厦的采光跟环境都更好,当然价格也更高,一分价钱一分质量嘛。
苏淮这么说,是因为他不知道秦然的公司才50平方,也不知道她衣食住行都在公司里,不过看到她能在这个大厦里创办公司,就觉得她是有点本事的。
她不是赚不到钱,她现在一个月能赚两万多,只是家庭压力大,所以才显得挺穷的,当然,公司里还有几十万流动资金,不过那属于不动产,一动公司就危机了。
她也不会把真相告诉他,把自己的弱点显示给别人看是一种博取同情的做法。
秦然笑了笑,对苏淮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开车也小心一点。”
“好。”
苏淮挥了挥手,控上车窗。
回去的路上。
苏淮打开了蓝牙耳机,给韩遇打电话,“韩遇,我把她送到了,她的公司在世贸中心的际国大厦,好像是第26层,至于是a栋还是b栋,我没送她进去,不知道是哪一边。”
“知道了。”韩遇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声音冷淡。
苏淮想了想,有些不解,“看她那个公司的位置,应该是不错的地段啊,证明她混得应该挺不错的,这样的话,她一年前为什么要把你卡上的钱全取光了啊?难道是用来创业了?”
韩遇没有说话。
眼眸投向落地窗外的蓝天,变得有些阴沉。
当时。
她的电话打不通,明信片不回,却取光了那张卡上所有的钱,韩遇的心是寒的,但他并没有申请银行卡挂失,已经答应给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了。
只是心里多少有不舒服的。
那时候他想,是不是她真是如五年前说的那样,对他好,只是为了他的钱,所以他一走,她就换了号码,也不回明信片,还把钱全拿走了,打算真正的隔绝他了。
如今看来,她真的可能是拿钱去创业了。
“韩遇,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的。”苏淮看着前方的路,面容变得严肃。
“你说吧。”
“既然你还喜欢着她,今天为什么不亲自来送送她,顺便再告诉她你的真实想法呢。”
那端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冷厉,“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回到公司,又是一阵忙碌。
秦然坐在电脑前,暂时忘却了自己虚弱的身体,拼命奋战。
白天是最忙的时候,秦然把抗敏药随意的放在桌上,忙得连午饭都忘记了吃。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秦然烦躁地皱了皱眉,开始在杂乱无章的办公桌上找手机,她把一份份文件夹拾起来,终于看到了那催命符似的手机。
来电人易阳。
秦然其实不想接的,现在很忙,但他好歹是她的男朋友,不该这么无视他,于是闭了闭眼,接起电话。
“喂。”她的声音很冷淡。
易阳却很开心,好心情地笑着,“秦然,我要跟你分享一件事情。”
“说。”
“我妈妈从乡下来z城看我了,她想见你一面,秦然,你能去机场接她么?”易阳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婚后,他跟父亲在z市落地生根,家境还行,在z市有一套房产,但他还有一个继母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的亲生母亲一直住在乡下,从来没见过秦然,这次来z市,第一是来看看自己的儿子,第二是来看看秦然这个未来儿媳妇,虽然她跟易阳的爸爸离婚了,但是易阳仍然是她儿子。
“可是我有点忙,而且,我最近也病了……”秦然想也不想的拒绝,听说她这个母亲很严厉,秦然不大愿意见她,毕竟,就算她将来真的万一跟易阳结婚了,要侍奉的也是他现在的爸爸和继母,跟他的亲生母亲不会有什么来往。
“我妈妈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吃过的苦也很多……”易阳忽略她生病的事情,开始打同情牌,“秦然,我知道你家里有车,才想着让你接下我妈妈的,她们难得来城市一趟,总不能让她们挤公车吧,如果这样,会显得你们家小气的……”
秦然歪头揉额角。
那车是她爸的,现在妈妈在开,又不是她的,难得她不把车里的车开去接易阳的母亲,就是她们家不会做人了么?那么易阳爸爸也有车啊,他怎
么不开他爸的车去接他妈啊?
“求你了,秦然,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好几年没见过妈妈了,想让她开开心心的来玩,开开心心的离开,而且你也是她未来的儿媳妇,见见婆婆也是应该的。”
秦然轻轻叹息,妥协道:“她……伯母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下午三点到,他们第一次坐飞机,到时候肯定有点不适,你要付担待她们一点。”
“她们?”秦然敏锐地抓住了话里的重点,微微拧着眉,“她们是几个人?”
“四个人,我妈妈,我姐姐我姐夫,还有我二婶。”
“好吧。”
“还有个事情……”易阳欲言又止。
“嗯?”
“我最近没有工作,手头有点紧张,妈妈和姐姐她们过来看我,总不能让她们自己出钱吧,秦然,你能借我点钱么?到时候我工作了有了工资就还你。”
秦然轻轻垂下睫毛,神情冷漠,“易阳,你知道的,我没有钱。”
她手上能花的钱,就那么几百,不可能有钱借他的。
“你有的,我爸爸说你创办的公司很牛的,有几十万的资金呢,而且你一个月赚两万多,就别那么小气啦,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的钱还不是我的钱么?况且我也没要你的啊,我只是先跟你借,到时候一有钱就马上还给你了,不会拖欠的。”
这话让秦然听了心寒。
虽然她知道相亲就是先了解状况在看对象的,易阳家也是先清楚秦家的经济在谈对象的,但这些话若放在明面上来说,真的会令人心凉的,虽然千万次想着将就,可是心里就是特别的不舒服。
她很想发脾气。
但是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易阳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会讲话,她跟他计较了没用,情商低的人你计较多了那都是气自己,就像那句话,不与傻瓜论长短,论来论去,气的终是自己。
于是她暂时同意了,借几千块给易阳,三个月内要还清,因为这是她从公司挪出来的资金。
交了这么一个两口袋空空的男朋友,秦然也能自认倒霉,难道真的要让他父母来了后自己花钱去吃住么?那样太寒父母的心了。
她原以为易阳只是长不大,等以后年纪大一点了,就会改好,后来她发现,其实性格跟年纪真的无关,如果这个男生不成熟,那么你跟他在一起,就像带着一个活祖宗。
十五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沉稳从容,懂得世故。
至于易阳。
二十几岁还很娇气。
而且。
他的亲生母亲和姐姐是一对极品。
结婚是不止嫁一个人的,还会将自己的一生系在一个家庭上面,老公好都没用,况且是老公还不好的情况下,加上一堆极品亲戚,这段感情注定破裂。
易妈妈来的那天。
秦然把家里的丰田车开过来,那是几年前的旧款了,是爸爸以前风光时买的车,大哥虽然不肯住家里,但起码他从不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拿走,不养家,也没有捞骗父母的血汗钱,算是还有点良知。
而易阳嘛,人没什么主见,所有的事情都是家里边教的他,易爸对易阳说,既然秦大哥没带走家里的东西,也不养家,那么秦家以后的公司和车子一定是给秦然的,因为秦然养家了,所以易爸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他觉得自己儿子娶秦然是不亏的,就算将来真的嫌弃她的病离婚,那也要分秦然的公司一半,那公司现在还有二十几年的使用权,要是卖掉还值两三百万呢。
秦然当然不知道易家人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