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有些惊呆了!
想当年,她最腹诽的东西之一就是这光头细辫儿。现在辫儿慢慢地流行图粗些的了,可是光头依旧。满人男子,只有在亲近长辈过逝的时候,才不剃头,让它就这么长的,平日里都是与灯泡争辉来的。
淑嘉从穿过来就没经过几回葬事,也没遇到过特别需要她周围的男子不剃头表示哀悼的人物。太皇太后死算一回,那时日子久远了,她身边的男子也是父兄,平常见面不多,那时是冬十二月,还个个戴帽子。
如今遇到了一回,不免惊诧了……为毛她会觉得长了板寸的胤礽这么陌生?人果然是习惯的动物啊!我当初的心情,现在还记得么?初到的性情,现在还留有几分?人果然善变,那么,我现在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我已经沉浸在这宫城的争斗中多久了?我……还是我么?我想做什么样的自己?
就是让这太子妃忽然化身哲学家的板寸毛茬儿,惹下了一件大事!
皇帝要走,临走大家要聚一聚。
尤其是皇太子留守,怎么着也要跟兄弟们私下告个别不是?这一告别,惹事了!
康熙有庭训,哪怕是三九天,也要衣冠端正。请大家注意,现在是闰七月,说是夏天,仍旧很热,不然就不用出去避个暑什么的了。要说明的是,这是个聚会,而太子这里是有帽架的。
胤礽安排得周到:“都擦擦汗罢。”大家去了帽子,不得不说,头发长得多了,确实热!
然后,时间静止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诚郡王的脑袋上
胤祉的脑袋……它是光溜溜的,在一排十几颗毛刺刺的栗子果里,是那么地光彩夺目!
众人:……
胤祉一愣:“怎么了?”
胤祥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看看胤祉的脑袋,又看了看参照物太子的脑袋。也不顾身高上的差距,扑上去就揪住了他三哥哥的领子:“你!”
敏妃死了还不到百日,百日内,他们是不能剃头的!连太子都给面子地遵守了,按规矩,他比兄弟们要守的时间还要短些。你丫剃了头,就表示不把我妈放眼里啊!什么人死了他们不用守制的?答应啊、常在啊……这样的人。
敏妃是有了正经册封的主位!
你什么意思?觉得我额娘不配么?人都去了,你还要羞辱于她!你混蛋!胤祥双眼发红,眼眶已经开始湿了。居然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你根本就是无视我额娘的身份啊!
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母丧、妹幼、等了七天才等到母亲的丧仪规格、没能见到母亲生前的最后一面、父亲还有点不重视……重重压力之下,胤祥现在还能忍住没把他捏得咯咯响的拳头往胤祉的脸上招呼,那真是他够成熟了。
不过……快绷不住了。
近距离听到胤祥把牙咬得咯咯响,胤祉慢了两拍才发觉:事情大条了!呀,我剃头了!怎么就忘了他妈刚死呢。再过半拍,反应过来了,他妈死后被追封了,我……忘了!
想解释:那啥,都死七天了,才追的封,那会儿……我没留神这道旨意。一直是固有印象了,你妈不是主位,现在这不是那啥了么?可看着胤祥能红的眼,胤祉喉咙里像被硬块堵住了!
他小时候有一点结巴的毛病,这会儿又回来了,虽然满腹学问,现在一被吓到,他结巴了,还进化成了暂时性地哑巴。
胤祥看着胤祉好久了,发现这个哥哥傻瞪着眼睛跟他练对眼神功,连句解释都没有!更火大了,从脸到额头到耳朵到脖子全气红了,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头上还冒着愤怒的蒸气。
不得不说,此时的皇子们还是颇为稚嫩的,经验严重不足。最长者胤禔也不满三十岁,从他二十余年的生活阅历里,还翻不出一个像胤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来。(胤禔心声:老三行啊,这么明目张胆地把证据顶在头上!你牛!)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圣贤书读大的,哪怕心理有点小阴暗,表面工程还是要做到的,大家都傻了,两军对阵都吓不倒他们,却被三阿哥弄懵了(集体心声:他疯了吧?)。胤祉这样的举动还真没见过,诚郡王成功地shock到了他的一众兄弟,也成功惹毛了胤祥。
胤祥的喘息越来越重,他的哥哥们越像呆了一样,没有出来劝架。
胤禛待他更亲近些,先惊呼出声:“十三弟!”
胤祉会恨死你的,四爷!
因为胤禛这一声招呼,仿佛是进攻的指令,十三爷的拳头终于吻上了诚郡王刮得光洁的脸颊……
砰!
作者有话要说:严重怀疑老三在雍正登基后被修理,有一部分原因是四爷要给他十三弟出气。
剃头事件的后续
十三同学现在年纪不大,发育还没完全,简言之,长得不够身强力壮,他那一个有力的小拳头,并没能把他三哥打成个猪头。胤祉只是脚下略有踉跄,身子晃了一下又站住了。
仿佛电影镜头一样,所有的动作有一瞬间的静止,然后全场就活动了起来。兄弟们这会儿倒有志一同,齐齐
上来劝架。胤祉今天成功做了聚会的不合谐音,他一直在跟不上节奏,捂着很疼的脸在发呆。
“老十三,你……”
还你个什么劲儿啊?!一帮子兄弟一边儿心说:你真特么二!一边从座儿上站起来,要过来拉胤祥。口中还不能骂胤祥,这事儿搁谁不生气啊?你骂胤祥什么呢?‘你怎么能为了你亲妈把你犯二的三哥给打了‘啊?谁说试试,等你妈死了,咱也剃头。
胤祉不这样想,他一反应过来的时候是愧疚的来着,现在这份子愧疚又让他十三弟给打飞了,捂着脸,他瞪起了眼。他一瞪眼,胤祥愤怒的小宇宙都要爆发出来了,你做错了事情,连句道歉都没有吗?你还瞪我!信不信我见一回打一回?不行,手痒了,又抡了一拳!
幸好幸好,这屋里除了这俩,还是有比较正常的人类的。继胤禛提醒了胤祥一声之后,本地地主太子殿下很快也恢复了正常,刷地站了起来:“胡闹!快点儿把他们拉开了!”不用他说这一声,也已经有人上前了。
胤禛、胤禩、胤禟上前把胤祥给扯开了,胤祥发狠的时候,还真是有一把子力气,三个哥哥跟他拔了一会儿河,差点儿扯断钮绊才把他按到了椅子上。四个人的辫子在混乱中都快拉散了。
皇七子胤祐腿脚不便,在一边喝茶围观打酱油。胤禔等他三个弟弟把胤祥拉开之后,才乍着双臂拦在胤祥与胤祉中间:“这是怎么了?”就差喊‘不要冲动’了。
胤祺比较憨厚,他比两个当事人还急,围着场地打转儿:“哎哎,别打别打。”胤禟翻他一个白眼:“五哥,你擦擦汗吧。老十三,咱们几个哥哥松手,你别再犯浑啊!”十四同学心里比划了两下十三刚才的招数,嗯,出拳角度不错。
综上所述,皇子打架、劝架、围观起来,跟普通小市民也没啥两样。
被拉开之后,胤祉捂着伤处死活不肯挪开手,胤祥在那里气得鼻子直喷气,风暴中心的两个人没一个开口说话的。其他人却装不了哑巴,胤禛比较心急,说了胤祥一句:“你呀!”然后巴巴地抬眼看向太子,该怎么着,您拿个主意吧。
他这一动作,马上引起了大规模的效仿。胤祺学得最快,他应变稍差一点,一想,对啊,这是在太子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太子又是兄弟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要听他的主意。马上,老七、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不管是随大流的,还是心里有想法的,都看向了太子。
随大流的自不必说,心里有想法如后面几个,想的大概就是:这事儿难办,咱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这事儿呢,确实难办。要搁往常,胤禔早诅咒上了,诅咒胤礽居然占着太子的位子,大家有什么事儿都先想到胤礽。这会儿,他乐了,嘿嘿,烫手的山芋可不好接啊!
看吧,十三弟那愤怒又带着期盼主持公道的小眼神儿,太子,你要为他训斥老三么?看老三那委屈又带着希望逃过一劫的可怜目光,太子,你真要为一个死人收拾老三?
两难了吧?
这想想着,胤禔也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把脸转向了坐在上首的胤礽。
胤礽在诸多目光汇聚过来的时候,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倒霉处境。
他想吐血!
合着你们全装死是吧?把事儿推给我是吧?
怎么随着我脑筋明白了,身上的麻烦事儿就越来越多了呢?(殿下,以前的麻烦事儿也是一点都不少的,不过那时候都被您那粗大的神经给忽略了。)
怎么办?全体的视线都放到了他的身上,胤礽虎着脸,目光在两个光事人身上扫来扫去,借以拖延时间。同时,他的大脑飞快地运转着。都说大脑的运转速度能赶得上光速,胤礽这会儿速度不及这个也快了,他的脑子现在比较灵光。
这事儿必须表态,胤礽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就是表明了立场,偏向了谁,这事儿都不好善了。
皇子里唯二的郡王之一,皇帝比较喜欢又亲近丧母颇能拉到同情分的小弟,选哪一个?
再前推个五年,二话不说,安抚一下老三,郡王,弟弟里唯一能跟老大抗衡的啊!可现在,他犹豫了,且不说他有心在年幼的弟弟们里培养亲信,单就是安抚胤祉这个犯大错的人,都会让兄弟寒心好吧?而且,老三蠢成这样了,要他当队友么?
怎么办呢?
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下,你可以拖,拖到事情凉了,此处不成立。那就还有另一条,把事情推决策者。
胤礽不作严肃状了,长叹了一声:“老三,你……老十三,你也……罢了,此事不是我能作得了主的。咱们,一道儿去见汗阿玛罢!老三!把你那帽子给戴好了。老十三,你擦把脸再过去。路上都不许闹,叫底下奴才看见了不像话儿。一切,自有圣裁。”
胤祉得了台阶,慌忙把帽子往脑袋上扣,被众兄弟围观光头,很是让他尴尬。而胤祥,瞪大了眼睛,被他四哥又给压了下来。
“都理理衣裳,”胤礽这会儿像个老妈子,“咱们兄弟在屋里甭管怎么闹,出了门儿都不能叫底下人看了笑
话儿。”
可不是,两个打架的(一打人、一挨打),三个拉架的,都衣衫不整。赶紧穿……呃,整理衣服吧,还有头发也要稍作整理。
一行人,开拔去乾清宫。胤礽打头,举步前还使眼色命隔离两个当事人。然后威吓自己的奴才:“今儿的事儿,谁都不许说出一句!”
出了门儿,正巧遇到了太子妃领着三儿子回来。淑嘉今天在宁寿宫里说话,估摸着时间,上完朝,兄弟道别这件事情通常情况下都会发生,一般在父子谈心之后,时间也不长,跟太子无萌可卖一样,兄弟之间话别也就那么几句了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接了小胖子回来吃饭。
没想到今天发生了小插曲,又是打又是拉还要善后,在大门口儿,数字军团遇上了带儿子上苏麻补习班下课回来的太子妃。
淑嘉二十几年的生涯里,这么全地一次性参观这么多数字军团,这还是第二回。上一回是她结婚第二天,认一认亲戚。可这些亲戚的脸色实在不好:“怎么了这是?”
大伯子、小叔子们还很懂道理,哪怕正在生气的胤祥,也低头见礼,然后老实把眼睛放到自己的靴尖儿上。小胖子乖乖上前,似模似样地拍拍袖子:“给阿哥请安,给诸位伯伯、叔叔请安。”
胤礽道:“你跟你额娘先吃饭,阿玛与你伯王、叔叔们要去乾清宫说事儿。”
小胖子很懂事地答应了,站到他额娘身旁,作保护状。
“咱们走罢。”
淑嘉莫名其妙地看着数字军团绝尘而去,拉着儿子进了门儿,正好看到贾应选:“正好儿,你过来一下儿。”
进门,丢了小儿子给大儿子玩。
淑嘉抿了口茶:“不是说道别么?方才又是怎么了?”闻着味儿不对呢。
贾应选苦着一张脸:“主子,您来得迟了,没看着。三爷的脑袋,光光的。十三爷的火气就来了。太子爷看事儿不对,就把阿哥爷们全领到乾清宫去圣裁了。”
“嗯?”老三的头光了?敏妃尸首都火化了,丧事算是大体结束了,淑嘉一时没想到。老三的头光了,又怎么样?光……“啊?!”
“是啊,敏主子的百日还没过呢。”
“太子爷是怎么说的?”
贾应选把刚才的场景仔细复述了一回,使太子妃相信,太子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举措。
有这么件事儿压着,谁听着了都该不舒服的。淑嘉有些郁闷,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老三,你不是书读得挺好的么?这样的伦理道理你都忘了?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同样持疑的还有康熙爷。
太子领着众兄弟进门的时候,康熙心情正好,一边传膳,一边看绿头牌,准备翻个今年不得随驾的妃子的牌子,来个雨露均沾,也显示皇帝公正不是?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儿子们到了。
康熙还奇怪呢:“怎么又回来了?你们兄弟说着说着舍不得分开,就着伴儿到朕这里讨吃的了?”人还来得挺齐。蹭饭像他二儿子的风格,不过这组团蹭饭……老二你怨念是不是大了点儿?不就是没带你一道公费旅游么?
他这话一说出口,胤祥开始呜咽。
康熙愣住了:“怎么了这是?”
寻常帽子是不能脱的,否则就没有‘免冠谢(请)罪’这个说法了。清代见礼,男子么,隆重也就是个肃、跪、叩。事情刚刚发生,而太子及时控制了毓庆宫的局势,不令外传,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康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胤礽无奈,回头看看身后,目光直指老三。
“胤祉?”老三怎么了?值得你们组团过来?
胤礽伸手摸了摸帽沿儿:你磨蹭什么啊?早死早超生了吧你。
胤祉一咬牙,把帽子掀了下来。
胤祥放声大哭,趴在地上都哽咽了,差点没背过气去,还不忘伸手把自己的帽子给摘了。阿哥们一齐脱帽跪了一地。
康熙即使迟钝,也该看出来万毛丛中一点光了。何况他从来就不是个迟钝的人,一眼扫过,四核处理器的大脑就想通了原委,他怒了!
胤祉这会儿屁都不敢放一个了,一身冷汗全出来了,他汗阿玛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一时想到了个七成。康熙凡事要求尽善尽美,对儿子们尤其如此。特别是在礼法、为人上头。
趴在地上,胤祉等着宣判。
康熙没判,先审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大约是忘了敏妃已经被追封了,还有,天太热了,马上要跟着圣驾启程了。路上毕竟不比家里,想着剃一回头,路上省事儿?汗阿玛生气了,他生气了。他会把我怎么样呢?敏妃是追封的,又是庶母,不会罚得太严吧?胤祉抠着地砖缝儿,大脑系统快要崩溃了。
看胤祉不说话,康熙气得冲出下来,一阵风似的直冲到胤祉跟前,毫不犹豫地抬起了龙腿。我踹!胤祉被他一脚踹到肩头,趔趄了一下,接着接了第二脚,被踹倒于地。
胤祥暗暗解恨,踹得
好。我擦!怎么不踹死他?!
可他的哥哥们还要上前抱着康熙的大腿:“汗阿玛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汗阿玛……”
胤祉一咧嘴,短路跳闸不知道多久的大脑神经终于接上线了,开始放声大哭:“都是儿子不好,儿子犯了糊涂了,居然没守礼制。汗阿玛、汗阿玛,儿子知错了!”
康熙气得手抖,被太子与大阿哥一边一个扶住了,往宝座上一摁。太子还说:“赶紧的,奉茶上来。”哦,刚才一生气,面前的桌子也让康熙爷给掀了,东西全砸了。
亲自捧了茶给康熙,看他抖着手喝了两口,又扔了茶盏。胤礽给他抚胸摸背地顺气:“是在儿子那里,呃,看到的,已经叫底下人闭嘴了。毕竟不是好事儿,没的叫他们说嘴。”
康熙哼了一声:“是么?”
胤祥打了个噎嗝,作努力隐容状。胤礽道:“汗阿玛,还是叫弟弟们起来说话罢,十三弟这些日子本就累得不轻。”
康熙哼了一声,抬抬手:“起罢!”横了老三一眼。胤祉膝盖一软,又跪下了。
“你说,你这该怎么办?”
胤祉脑袋碰着地,就一句话:“全凭汗阿玛处置,儿子绝无半句不甘,”又看胤祥,“十三弟,是我糊涂了。”
胤祥扭过了脸去。
康熙继续哼哼,问儿子们:“你们说,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大家的目光继续往太子身上丢。老三心里念叨着,别说太狠啊,老十三念叨着,罚死他,哦,不,是罚他死。
靠!又看我?太子有脑溢血的前兆了。老大,你不是总想着法儿抢我风头的么?这会儿你怎么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