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承影的耳语,叶修抚杯的手,忽而扣紧了。
承影在一侧关切道,“先生,怎么了?”
叶修提笔在纸上“刷刷刷”写道:蒙陛下照顾墨瞳,在下有碧玉丸最是美容养颜,择日敬奉雪贵妃娘娘,聊表寸心。问心阁叶修再拜。
写罢吹干墨,封好交给承影,“你让人火速在途中拦下欧阳俊,把信交他手上,让他一见陛下便立即呈上。”
承影略迟疑了一下,接过信转身出门吩咐了下去。不多时回来,叶修为他倒了杯茶,说道,“坐。”
承影在对面坐下,叶修道,“你知道,他夜召欧阳俊入宫,意欲何为?”
“是,宣拟什么圣旨?”
叶修一笑,“他是要,杀了墨瞳儿。”
承影震惊地直视着叶修。要杀沈姑娘,召一个翰林学士入宫做什么!
叶修提醒道,“欧阳俊,是一个书法大家。”
醍醐灌顶。似乎有一线光照进来,让承影幽暗的脑海里,一切思路逐渐清晰。
叶修见他的神色,微笑着点拨道,“记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记住他的技能。人的形容声音可以改,性情可以变,官职身份如过眼云烟,可是技能,却是人存活的根本,知晓其技能,便能知晓他的用处和目的。欧阳俊是书法大家,仿出的各种字体笔迹,与真迹毫无二致。而墨瞳儿是个哑巴,她的一切供词,只能行之于笔墨。”
承影道,“他们想杀了沈姑娘,伪造她的供词?”
叶修道,“为了护住燕王,只消杀了墨瞳儿,说她受南越指使,用情勾引蛊惑,栽赃陷害给燕王。这样子是快速结案的最简单办法,天威震怒,自是雷霆手段,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可刚刚叶修在信上明明就是威胁,承影欲言又止,叶修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触帝王的逆鳞,让他恨不得食肉寝皮,时时欲除之而后快,承影觉得太危险了,是不是?”
承影道,“侧塌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问心阁享誉天下,他以帝王之尊,先生如此不受控制,势必……”
摇曳的烛光散发和暖的红晕,可叶修眉宇间的风神却偏偏清峻而雅洁,他极浅的一笑,说道,“我不求他富贵,也无惧生死,怕什么天子之威?在我心中,只有苍生,不曾图天下,在我眼里,只有棋局,也未曾有君王。”
他的声音,也是极平淡。承影却半晌也没能说出话,脸上神情颇有几分震撼。
叶修对承影轻声言笑道,“天子之怒,血流千里,匹夫之怒,天下缟素。这天地之间,相生相克,本就没什么不可抗衡之事。承影静观其变,先歇息去吧。”
承影站起,躬身向叶修行了一礼。
一老一小两个太监,提着灯笼,躬身快步走过幽暗狭长的回廊,他们宽大的广袖,在夜风里轻轻地飘动。
进了小院。月光淡淡,屋里漆黑一片。
老太监四喜轻声道,“沈姑娘?”
自是没人应声。两人迈步穿过庭院,轻叩房门,四喜道,“沈姑娘,皇上有旨意。”
等了半晌,照旧没有动静。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四喜道,“沈姑娘,老奴冒犯了。”
推门而入。
桌椅,床帏,风拂夜静,室内空空荡荡。
两个人一看,顿住脚,一时惊怔,没有反应过来。小太监刚当差不久,心中已是惊恐,肩上突然被只温软的手轻拍了一下,当下“呀”的一声惊叫,手里的灯笼坠落在地。
两人定睛一看,沈墨瞳刚跨门进来,一身素白中衣,在斜照的月光里,低头向他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