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儿手足冰冷,浑身打颤,他用尽力气蜷缩自己的身体,往老族长的怀里钻。老族长忙又将水珠儿抱紧了些,部族最后的一堆篝火已将水珠儿身上裹的熊皮炙的焦黄。
“没有柴了。”人群里的声音冰冷而绝望。
以老族长为中心,部族残存下来的所有人紧挨着,围绕老族长和篝火团团而坐,女人和老人坐在最里边,汉子们则在外层胳膊挽着胳膊,构成一道枯瘦而坚固的人墙,尽可能为里面的人抵挡一些山洞里呼啸的寒风。
水珠儿是部族最后的一个孩子了,其他的孩子已经被连下了近三十天的暴雪和可以冻碎石头的严寒杀死。齐胸的积雪先是淹没了山石,然后驱走了这山区里所有的动物,最后连部族的洞口也被封闭了起来。走不出去,就没有柴和食物,即使走出去了也回不来,族里一半多的年轻人冲进了纷飞的大雪,却没有一个人回来。
水珠儿是一个男婴,他额头上生来就印着一块蓝莹莹的、内里仿佛流淌着云霞的水滴状玉石。于是,大伙就叫他水珠儿。水珠儿要比其他孩子健壮的多,也聪明的多。才一岁的他跑的比三岁的孩子还要快,能把两指粗的小树掰断,还是全部落里唯一会潜水的人,他在河底摸出来的扇贝吃的老族长哈哈大笑,那些贝壳穿成的项链至今戴在老族长的脖子上,部落里的人都认为水珠儿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传说中的英雄。然而这一切,都从那些浮在云雾中、人首蛇身的怪物到来后,走向幻灭。
蛇怪们说自己是神灵,而部落的人、还有山外边所有的人都是由蛇怪造出来的,所以,它们是部落的主人,也是所有人类的主人。另外,它们还提出了要求它们要带走水珠儿。
没有人理会这些人首蛇身的长虫们,他们只听老族长一个人的话,因为部落所有的人都是老族长的子孙。老族长好象是长生不死的,就连他本人也想不起来自己已经活了多少年,他的儿女们死去了,他的孙子们也逐渐死去了,他看着孩子们一代代的长大、强壮,而后衰老、死去,数不清有多少代了,起初,他很悲伤,后来他发现孩子们就像大树上的叶子,生命短暂而快乐,这样才是幸福的,岁月的刻痕与愁苦由他这棵老树干承担就足够了。
创造人类的神灵决不是这些人首蛇身的怪物,虽然苍老,但老族长对自己的诞生仍有着清晰的记忆,那是印刻在他的血脉与灵魂中的记忆,在梦中经常重温,这也是老族长唯一的梦境。
梦境中,那是一个巨大的神灵,他手擎着天,脚踏着地,用尽力量挣扎着,浮在巨神腰间的云气因他的挣扎翻滚不已。巨神好象无法呼吸,他的脸憋的紫胀,嘴尽量大张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在那狭小的天地间,根本呼吸不到足够的气体,他的脖颈、两臂血管蜿蜒,仿佛就要爆裂开来。天地之间有着巨大的吸力,天向下陷、地向上推,不断挤压着巨神,天地的边缘仍死死的咬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终于,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之后,巨神崩溃了,他的皮肤寸寸裂开,血迸射出来,在他的身周爆出团团血雾,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口中、颈部喷涌而出,飞流而下,就像一条条遮挡在天地间的红幕,整个天地间都激荡着巨神绝望的怒吼和血红的雨滴。接着,巨神的肌肉和内脏开始脱落了,一块块的砸在大地上,那时的大地还是一大滩粘稠的黑色泥潭,山脉般巨大的肌肉和内脏砸在泥潭中,溅起排排万丈高的泥浪,泥点和血雨挥洒在一起,天地间一片昏暗凄迷。神的血液使泥土凝固,于是土和水开始分离,黑泥潭鼓荡着,在充斥天地的轰鸣中分化成大陆和海洋。最后,巨神的骨架也散落了,长宽万里的巨骨挟着澎湃的冲力轰然插进大陆和海洋,化为金属,巨神的头颅也砸落在地,浸入了大洋。失去了巨神的支撑,天重重的砸了下来,像一张狰狞的大口般向大地万物吞去,在一声让空间也震出褶皱的巨响之后,天却并没能如愿和大地拥抱在一起它依旧被支住了。最后支天的就是巨神的脊梁,自始至终直立不屈。巨神的名字叫做盘古,他的脊梁化作了支天的昆仑。
盘古的心脏坠入尘埃后并没有立即冷却,里面仍然充满热血。老族长就是在盘古的心房中孕育的,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全是红色,岩浆与烈火的颜色。
在盘古心脏化成的连绵大山中,老族长和一个山外来的女人组成了家庭她说她生在一个满是绿色参天古树的地方,他们的子孙、部族就在山中生存繁衍。他们是盘古大神的后裔,是大神心脏的传承;他们非常精通使用火的技巧,师父就是老族长,他一代一代的传授使用火的知识。
“谎言!无耻的谎言!离开吧,伪装神的妖灵,你们与这山中的鬼怪并无分别,水珠儿更不会跟你们走!”老族长的回答不需要任何的犹豫,直接而坚决。
“唉……,负义的人类,你们只知索取而忘记了自己的义务,让我来帮助你们恢复应有的记忆吧,我还会教给你们知识,带给你们更富足的生活……”一只头顶高冠的蛇人说,他的声音悠长、浑厚,那种沉静的味道仿佛使天地间的一切流动都变缓了,雾气、云彩、甚至鸟群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周围成了圈圈
彩环,稳稳的依照一种奇妙的节奏起伏、流淌。
这只蛇人明显是来犯者的领袖,他人形的上身披着长袍,黑色与白色交织成奇怪的符纹在上面闪动,袍子的边缘裹着暗金色的花边;他头戴高冠,一条玉板前后纵向平压在冠顶,边缘还挂着一串串的玉珠;他长长的粗大蛇尾盘旋起来,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一方长方形厚重木块横放在他的面前,架在他盘起的尾巴上,木块上面拉着七根晶莹的银线。
蛇人领袖继续说道:“我们一定要带走那孩子,并没有恶意,他的特质非常的好,我们会教给他很多的知识,让他见识更宽广的世界,他将成为所有人类的王……老人家,你不愿意看到他享有光辉和荣耀吗?至于你们丢失的记忆……我,这就帮你们回忆……”
没有等待老族长的回答,蛇人领袖的双手缓缓抚上身前的长条木块,他面带微笑,说道:“仔细听,这伏羲琴的声音是你们这一生中所能听到的、最美丽的声音。”
琴弦被轻轻拨动,但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一道看不见的波纹轻灵的扩散开。波纹所过之处,空间被微微的扭曲,好象一道轻烟飘过天地,山川、树木、云彩象水波一样晃动起来,所有的一切,仿佛被波纹梳理成一丝一丝的,诡异的与周围的景物纠缠、交融在一起。世界被这一道波纹渲染成一团团深深浅浅、缤纷无限的舞动的色块。琴弦被连续的拨动起来,一道道轻烟层层叠叠的扩散开,依旧没有声音,但被轻烟扫过的人们脑海中所有的思绪被瞬间冲刷的干干净净,变成一片空远的空白,接着,他们看到世界的一切都在和谐的舞蹈,大自然中万事万物的心灵同时和自己的灵魂连接在一起,整个天地都在同声歌唱。真的是最美丽的声音,也来歌唱吧,唱出自己所有的梦想和最美好的回忆。
在伏羲琴威力笼罩的范围内,一时间部族所有的人都被掌控了除了水珠儿,他额心的水滴蓝玉闪烁了一下,玉石中缭绕的烟雾快速的旋转起来。水珠儿在琴波扫过的时候只觉得迷糊了一下,但随即脑袋里便泛起一阵阵的清凉,看在眼中的世界竟变的清晰起来。他看见族人们都怔怔的站着,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蛇人领袖眼中流过一丝惊异,但立刻不见,嘴角挂上了一层微笑,他变换了一种指法和旋律,伏羲琴层层散出的波纹便隐喻进一种晦涩难明的震荡。被控的人们只觉得在喜乐的快感中,一波潮水般的画面冲进自己的脑海,冲入自己的记忆。天,还是悠远蔚蓝,大地也苍翠葱郁,鸟兽在山林草原中自在的生活。一个雌性的蛇人睡醒了,她的面容美丽而慈祥,她聚精会神的用泥土捏出了一个人的样子,然后向它吹了一口气,那泥人便活动起来,泥土的表皮纷纷脱落,它变成了一个真人,他叫那雌性蛇人为“妈妈”,雌蛇人也幸福的笑着。其他的蛇人们看着有趣,也纷纷造起人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类生活在大地上,蛇人教他们衣食住行的知识,教他们数学和音乐。造人的雌蛇人名叫“女娲”,而教导人类的雄性蛇人领袖名叫伏羲,蛇人们都是神灵,神灵们和人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渐渐的,冲入记忆的图景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实,而自己曾经记得的是什么东西呢?想不起来了……存在过“曾经”吗?
老族长也看到了冲入脑海的诸般图景,但与其他人不同,他所看到的图象都带着一层血红的底色,原本美丽祥和的情景在血色的映衬下,竟显得阴森恐怖。为什么会这样?是盘古大神的鲜血喻示着世界的真实吗?老族长这时突然感到脑袋一阵巨痛,他猛的清醒过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仍在缓缓弹奏的伏羲,还有族人们那些如痴如醉的表情。
“都给我醒来!”老族长用尽全力吼道,但没有任何效果,他狠狠的咬开双手腕部的血管,滚烫的鲜血溅射出来,接着,握着两捧鲜血的双手用力的插入脚下的山体。老族长苍老的眼眸中跳跃着鲜红的火光。
“盘古大神的心脏啊!再次跳动吧!”
随着老族长沧桑的吟唱,人们脚下的山体剧烈摇晃了起来,地表蒸腾起袅袅热气,短暂的宁静之后,部族所在的山头上所有的植物在瞬间枯干,并立即剧烈的燃烧,腾起炽白色的高温火焰,整个山头瞬间变成一把巨大的火炬,千丈炎锋直冲云霄,穹苍皆红!
飘在云端的蛇人们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几只纤细一点的蛇人被烤炙的吱哇乱叫,在云中翻滚挣扎。惟独那蛇人首领仍然端坐如故,冲向他的火焰和热浪就在突然间化为虚无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他的手指已经停止拨弦,目光也从和煦变为冰冷。口中慢慢叹道:“本可以继续生存,为何偏偏选择灭亡……”
大火使所有的族人清醒过来,他们在火中却不受任何的伤害,老族长对他们喊着:“快回洞里去!”人们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除了回去山洞,他们还能到哪里去呢?
冲天大火渐渐熄灭了,部族所在的山头被一层厚厚的炽热气体包裹着,使人无法靠近。蛇人首领脸色平静,无悲无喜,他的双手再次抚上了琴弦,没有停顿和犹豫,自然如流水一般的弹奏起来。这一次,伏羲
琴却没有荡出任何波纹,但天地相接处却一阵模糊,模糊的边缘好象暴涨的潮水一样向近处涌来。伏羲琴像是一眼深不见底的古井,整个空间都向它塌陷进去;又像是长鲸巨口,贪婪的吞噬着一切能量。片刻之后,仿佛吸饱了能量,空间在一阵晃荡中恢复了原状,而琴中却浮起七颗璀璨的光点,光点射出的彩芒上下延伸,最终化作七条上连青天之上,下植大地之中的彩线。
蛇人首领一边抚琴,一边低吟道:“天一生水,九地凝阴,指掌乾坤,唯我所用。”
话音方落,那七根贯通天地的彩线微微震动起来,苍天大地犹如应和般传出阵阵轰鸣,三者在风起云涌之间构成了一架跨越苍黄的竖琴。蛇人首领双手离开伏羲琴,转而开始弹奏这天地之琴。琴弦鼓荡之下,晴空刹那间涌出无边的乌云,翻滚际会,大地眨眼间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不一会儿,空中飘荡起鹅毛大雪,片片手掌大的雪花竟然漆黑如墨。雪域之中,无数惊奇的动物粘上那黑色的雪花,瞬间被冻成一具具精致的雕塑;地面也开始向上散逸阴冷刺骨的寒气,卧睡的动物们在不止不觉间便被留滞于梦境,永远不会醒来。在严寒的上下夹攻下,部族所在的山头上,热气迅速的冷却了,雪花落到地面,覆盖掉所有的物体。
族人已经烧光了所有可燃的东西,食物也没有了,他们不敢躺下睡觉。孩子们和瘦弱些的族人纷纷死去,他们的尸体延续了部族的生存,但并不能维持多久。
又没有柴了,孩子只剩下水珠儿一个,部族的路似乎走到了尽头。
“水珠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一定,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老族长的声音平静淡然,他和他的族人并没有失去身为盘古后裔的骄傲,在无法战胜的敌人面前,他们选择了抗争而不是屈服,生于斯而死于斯,大神的心脏正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老族长将他的双脚放入篝火中,干枯的皮肤瞬间炭化了,血液从焦化的皮肤中渗出来,还来不及汇聚成滴便凝固成红黑色的血块,紧接着,血块和焦皮开始通红发亮,双脚猛的剧烈燃烧起来,腾起不同于木材的青红色火焰。老人的脸上看不到痛苦,只有归依的虔诚和对子孙的慈爱,他又咬开结痂的手腕,血液艰难的丝丝渗出。老人将伤口覆在怀中孩子的嘴上,俯在孩子耳边轻轻的说:
“孩子……老祖宗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昆仑山看一看,在老祖宗的梦里,那是盘古大神的脊梁变成的地方啊……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去过。水珠儿啊……你长大以后,一定要替老祖宗去看看……”
水珠儿在昏昏沉沉中尝到了嘴上温热的液体,本能的吮吸着,老人的话也不知听到没有。渐渐的,山洞里本已经昏暗的火光复又明亮炽热起来,水珠儿只觉得股股温热的液体一直流入喉中,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和饥饿,在暖洋洋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大雪一共下了三十六天,第三十七天早上,阴云开始消散,阳光金灿灿的从云隙中洒落下来,天上的蛇怪们早已离去,在他们看来,三十多天的严寒足以杀死任何一个弱小的人类。积雪逐渐消融,从山顶到山脚,流淌着无数小溪,清澈的溪水下面,是一层晶莹的琉璃质,整个山头都覆盖着这种东西。在艳阳的照耀下,大山闪烁着奇异的光华。
冰冷的融水灌入部族栖身的山洞,沉睡的水珠儿被淋醒了,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四下里观看,可是没有看到任何的族人,只见一大堆灰烬砌在身侧,洞口流来的凉水冲刷着灰堆的底部,但那灰烬却好象很重很重,水流竟无法带走一点点的渣滓。聪慧的水珠儿无法逃避心中真真切切的悲伤、绝望与恐惧,他看着眼前一人多高的灰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胸腔中好似燃烧者一团烈火,炙焦了他的心肝,无尽的痛苦象针一样不断挑扎他的五脏,又象重锤一样一下下狠狠敲击在他的脑中,使他恨不得立时死去。这时,灰堆中心蓦的闪过一抹暗红光芒。水珠儿猛的感觉到有一个温暖的东西吸引着他的心灵,他奋力爬上灰堆,疯狂的挖掘起来。这堆灰烬其实是一粒粒白玉般的小石块凝结而成,坚固结实很是难挖。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水珠儿用他血淋淋的双手从灰烬深处捧起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那珠子犹如存在生命,它看起来象是一个通向异世界的孔洞。透过珠壁,能看到里面起伏着一个浩瀚大海,只是这海洋是暗红色的,汇成它的是无边无际的浓稠血水。在血海中心,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巨量的液体吸入,不知送去了哪里,只有涡心中还不断闪烁着橘红色的火光。
这个珠子在别人看来无疑是很恐怖,但水珠儿将它捧在胸前,只感觉到温暖和舒心。他掬起融水抹了一把脸,洗干净嘴角的血迹,将红珠贴心揣在怀里,走出了山洞。
被当日大火炼化的山峰有如琉璃般光滑,水珠儿趟着雪水连滚带爬的走下山脚,走进没有被火灾和大雪波及的山区,开始了他生存的挣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珠儿逐渐长大,他发现自己是个很不一样的人。夏天里,水珠儿经常在瀑布旁狩猎,方圆千里的苍翠青山中有很多壮观的瀑布,他只需
要在瀑布下的深潭边悠闲的躺下,虎豹狼虫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个没有警觉的猎物,可是怪事随即发生了,湍急的瀑布突然分出一条遒劲的水带,将悄悄靠近的猛兽囫囵卷入水潭中,猛兽会挣扎着游向岸边,但是没有用,潭水会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旋涡,将绝望的猛兽拉入潭底,生生溺死。水珠儿只需要安稳的谁上一觉,而后施施然潜下水潭把猎物捞起来就好了。冬天里,风雪和冰锥更是水珠儿犀利的武器,他控制水的能力越来越随心所欲,好象化作了天地中一汪有灵魂的水,而水就是他肢体的延伸。
二十年后,水珠儿已经长成为一个身高三丈的巨人,他面容清秀,浑身肌肉虬结,但无论骨骼还是肌肉的线条都像水纹一样柔和,额心的蓝玉中流动的烟霞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色的大海。他走出山区,走到一条涌向南方的大河边,从在河边居住的人类部落那里知道,这条大河叫做“洪水”。洪水向南奔流,汇入一条更宽更急的大河,名为“江水”,江水则奔腾向东。
水珠儿浮在洪水的波涛上,顺流飘入江水。一天夜里,他仰面躺在江面上,看着夜空中月华流转,听着大江滚滚东去,心中渐有明悟。天地回环,春花夏草就像滔滔江水中不起眼的小旋涡,偶尔生出,顷刻间便被乱流冲散,世界的本质就是混乱而无序的,天地日月也不过是大道奔流中的一个小旋涡、一次偶然罢了。水珠儿想要得到最强的力量,可以冲毁一切、撕碎一切的力量。他翻身立起,江面在他脚下仿若实地一般,接着,他缓缓沉入江底,耳边轰鸣的江水冲到他魁梧的身躯上,水珠儿吸纳着激流冲击的能量,把浑身每一个细胞变做一汪深潭,能量会在潭中积存下来,终有一天,他会像大江一样将所有的拦路者冲碎。
千年时间转瞬即逝,当水珠儿再次浮出江面的时候,人间已经有了文字、有了王的存在,人王统领着人类的部落,像侍奉父母一样侍奉着蛇人们。水珠儿虽然用水做武器,但憎恨水,因为那场大雪剥夺了所有亲人的生命,他将洪水、江水两条大河名字中的水旁去掉,自称“共工”。在共工的梦里,经常可以听到老族长模糊的话语让自己去昆仑,于是,他沿江而上,北去昆仑。
十年后,共工走出昆仑山脉,踏着颤抖的大地,开始了复仇的征程,没有人知道,这十年间,他在昆仑山中做了什么。
在昆仑山中最高一峰的山顶,一枚暗红色的圆珠被白雪簇拥着,在烈日的照射下烨烨发光。
二回 昆仑颠顶纳天道 黄泉底处汇真元
昆仑山,立于世界正中,其东为东胜神洲,西为西牛贺洲,南为南瞻部洲,北为北具芦洲。四大洲上禽兽遍地,古树苍然,人类落落而居,多数不相往来。
昆仑有东西之分,东昆仑山势连绵秀丽,林麓幽深,林中寿鹿仙狐徜徉自在,树上灵禽玄鹤清鸣声声,真是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西昆仑则自有特色,山势自东向西越发雄峻,真如千峰排戟,万仞开屏,山上积雪蔼蔼,云气飘渺,群峰在云中若隐若现,不见其颠,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
西昆仑某座山峰顶处,在一片松软如棉的雪堆中,静卧着一枚暗红色的珠子。此处峰顶已经在云层之上,阳光射下时自然没有丝毫阻碍,将雪峰照得白光耀眼。突然间,四周蓦的暗了下来,所有的光线都乳燕归巢般的向那红珠聚去,瞬间,珠子周围一尺之内已然一片昏暗,红珠本身更是有如点墨。同时,一道笔直的金光从太阳中心射出,穿破万里虚空,滚滚流入赤珠之中。
随着金光的刺入,赤珠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赤珠内部本是一个广阔的空间,暗红色的天空和无际的血海充斥其中,而血海中的巨大旋涡仿佛是这空间的王者,旋涡中心迸射出的刺眼火光不住的昭示着它的存在。夺目的金光透过珠壁,正注入旋涡的中心,仿若得到干柴的火种,火光不再潜伏在旋涡中,进而高高腾起在海面之上,高温随着火光的升腾将周围旋转的血水煮得沸腾起来,沸腾的血水在发生变化,一缕缕浓黑的烟雾从中分离出来,袅袅飘向天空,散出珠外。分出黑烟的沸腾血水却不再是浓血的样子,而是化做金色的液体流入涡心的火光,随即欢快的燃烧起来,火光越发雄壮了。旋涡的转动加快了,像是要吸纳更多的血水来熄灭中心的火焰,但无尽的血水不断得被炼化成金色的液体,使得火光更加炽盛。循环的变化开始了,却不知要持续多久。
千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西昆仑壁立的千峰上依然是积雪连绵,惟独那最高的峰顶之上,积雪竟已全然不见了踪影,山顶翻滚着炙热的气浪,使得它周围二里方圆左右形成了一圈流转的云环。这正是当年置放赤珠的山峰,那赤珠却已不是暗红色,它正闪耀着道道金光,周围跳动着无色的高温火焰,像个小太阳一样,浮在峰顶离地一尺之处。珠子里面的血海已经不见了踪影,代之以充满了灿烂金霞的空间,空间正中,悬浮着一团翻滚蠕动的金色液体。
珠子下方的岩石被烤炙的通红,不断迸出明亮的火星,渐渐的,岩石融化了,化为一股股的岩浆向四下流去。下面空
出了一块,珠子便随之下降一截,无色的火焰又开始烧灼更下面的岩层,如此往复,珠子就如将烧红的针尖插入蜡烛,慢慢的沉入了山腹,而山顶在几场大雪之后又恢复如初。
不知道沉入了多深,下方的岩层突然一空,珠子便坠入一个岩浆的世界。明丽的橘红、通透的大红、压抑的暗红,各种红彤彤的色块在空间里滚动挤压着,厚重粘稠的岩浆瀑布自漆黑的岩洞上空不知多高的地方砸落下来,持续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地底。千百条浆河纵横交错,伸展到模糊的远方。珠子落入一条岩浆河中,熔岩浮着它流过一道道断崖,汇入一条条更宽更广的岩浆河,最后注入到一片巨大的岩浆湖中。
这片岩浆湖面积十分广阔,珠子浮在湖面上,一方是流淌着火焰的河流,另一方是完全望不到边际的湖面。湖中十分的宁静,跳动的红光到此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变的暗淡、死气沉沉。这种宁静不久便被打破了,“卡踏、卡踏”跑动的声音逐渐清晰,一个明亮的红点自昏暗的远处出现,迅速靠近湖岸。那是一只从头到脚长的和狮子极像的猛兽,丈来长短,六、七尺高下,只不过此兽脸比较平,嘴也更短一些,从脸颊开始长出的长鬃一直延续到尾部,浑身的毛发皆是火红色的,发梢还不时的飘出一丝丝的金线,口鼻处也随着它的呼吸喷出一簇簇的火苗。这猛兽在湖边四下绕圈,鼻子连连嗅探、环首四顾,猛然瞥见浮在湖面上的珠子,双眼登时张的有如门环般大,似极喜悦,欢叫一声便和身扑了过去,也不顾灼热,一口将珠子衔了起来,珠子外围的透明火焰竟无法伤它分毫。猛兽衔起珠子,觑定远方,如履平地的从湖面上飞跑而去。
这状若红狮的奇兽名为赤火金猊,乃是生活于地火深处的一种神兽。这赤火金猊是火中孕养的一类精灵,又得了地脉厚重之性,故此不但生来极善御火,而且体格雄壮如狮、寿命极长,平日里便在寻那五金矿脉,以火融之,饮其金液为食,灵智而聪慧。
那赤火金猊衔着珠子向岩浆湖的中心跑去,速度极快,像是一道亮红色的闪电,红黑相间的湖面向后飞退,不多时,便可看到前方远处朦胧间晃动着一抹幽蓝色的光芒。金猊看到那蓝光,更加快了速度,眨眼工夫竟已稳稳停在蓝光所在之处。原来那是一眼火井,井眼中正窜动着一种幽蓝色、却又带些隐隐的紫黑色的火苗,在井眼旁边,一只小山般大的赤火金猊正惬意的躺着。
“吼~吼~,娘,你看这是啥?”小一些的金猊用特有的语言向那只小山大小的金猊表达自己的得意。
“啥东西?”大金猊直起上身,把城门大小的脑袋凑过去观看,“没见过,金丸子也没有这样儿的呀……”
“吼,娘……能吃吗?这小珠子暖暖的很香哦……”
“哎,不行乱吃东西啊!你二百岁那年不知道在哪里吞了一颗玄冰珠子,老娘费多大劲儿才保住你那小命儿……”
“娘!”小金猊烦躁的叫起来,“小时侯的事别总提了行不?!这小珠子我老远就闻到它了,外边那么冷的地方,就它暖洋洋的,肯定不是玄冰!”
老金猊伸出她巨大的爪子,勾了勾指头,珠子便从地下飞到老金猊眼前,凌空浮在那里。她盯着珠子看了又看,怎么看怎么不放心,和小金猊商量道:“要不……咱们先用九阴地火烧烧看?……烧熟了也好消化……”
“……”小金猊很是迟疑,考虑半晌,只得道:“别烧坏哦,就这么一个,吼……”
“不会的……它既然可以到这里来,哪有那么容易坏的。”
“那,那你要小心哦,千万别弄没了……”小金猊忧心忡忡的应允了。
老金猊立起身子,抖了抖毛,四下里顿时一阵的金光灿烂,她深吸了一口气,光影模糊中,巨大的身体急剧收缩,最终化为只比小金猊大上一圈的身材,走向那口窜动着幽蓝光华的火井。只见她后肢蹲坐,前肢抱做环形,珠子便浮在两臂中间,正对着井口,接着,老金猊深吸了一口气,喷向井眼,犹如火上浇油般,井口幽蓝色的火苗顿时化做了紫黑色,更向上窜起六迟多高,将珠子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