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淌了一会子泪,生生将父母给的血抽出去,能不亏身子?
见老朱头的那一天是个大好晴天,辣辣买了两瓶沔水大曲准备送给掌握生杀大权的这个人只要老朱头不为难,辣辣就可以挣钱了
辣辣这年三十六岁,还有着浓黑的头发和比乡下女人白嫩的肌肤这天她梳洗了头脸,穿了身干净衣裳,看上去是个好看的中年妇女老朱头却意外地是个乡下人模样,厚嘴唇阔鼻子,开口说话有些腼腆味儿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一阵轻松一阵愉快,这就是缘份了
老朱头不仅接纳了辣辣,还破天荒当天就安排辣辣工作了辣辣提心吊胆地躺上一张洁白的小床,在将胳膊伸进墙壁上的圆孔时,她发抖了老朱头微笑着拍拍她的额头,说: "不怕,像蚂蚁咬了一口"
果真胳膊上像被虫子蜇了一下前后不到十分钟,辣辣已经坐在休息室里喝肉丝汤了 喝完免费的肉丝汤,辣辣领到了四十五块八角钱和特供的鸡蛋票红糖票各半斤
辣辣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赚了一大笔钱,"这款子是我的?事情完了吗?" 她问老朱头
老朱头说:"可不,你可以回家了三个月以后再来一次"
辣辣没等三个月,三天之后,她买一包烧腊一块女人的布料登门拜谢老朱头老朱头住在一间单身宿舍里,老婆孩子全在农村辣辣没想到老朱头同自己一样也是个养活一大家人的劳碌苦命两人说着铺开烧腊喝起酒来,边喝边把个人之苦倾吐了个痛快,醉了天色也晚了, 辣辣就留下睡了
冬儿对老朱头异常敏感,在他第二次来喊献血时,冬儿抢在母亲之前说:"你是谁,找我妈做什么?"
辣辣当场就恶了冬儿一通,倒是老朱头劝了辣辣,让她不要伤孩子的心"冬儿没错, 有错的是我们"老朱头说
"我们有什么错?也没错!"辣辣虽是犟了一句,也就没再找冬儿的碴
老朱头再也不来亲自喊献血,在巷子口用糖果收买一个孩子或是托人捎个口信
家里有了包括王贤良每月五元的按时支援,总共有三笔较为稳定的收入,米和蔬菜就没有断顿,孩子们的脸蛋逐渐饱满起来,辣辣也添了一件新衣服,这日子就很好,很令人满意了
社员被母亲叫到面前郑重地警告了一番并象征性地煽了两下耳光辣辣说:"现在我们有饭吃了你好好念书,不要做鬼事假如再犯,我就用莲刀剁你的手,一次剁一个指头"
社员嘻嘻笑说:"好的"又说:"妈,能弄点煤和木柴回来吗?"
辣辣被机智的儿子难住了家里如果用钱买煤和木柴,那么米和菜就有可能出现危机社员替母亲解围说:"这样吧,在驳船上扒点煤和柴,决不拿现钱"
辣辣戳了戳儿子的脑瓜子,说:"可别耍你那点小聪明,儿子,上天有眼"
"放心吧妈"社员向母亲做着滑稽鬼脸,一步一跳走开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横梁上的马灯突然坠落,不偏不倚正砸在社员的头顶上社员哎哟一声惨叫蹲在地上,鲜血漫出他的指缝
自辣辣嫁到王家,这盏马灯就吊在横梁上,做新娘那几天挑剔的眼光曾发现马灯上堆满积年的灰尘,栓它的绳子上尽是油垢当时曾想有空了换根新绳子擦擦灯罩,可二十年就没得出这个空来五年前装上电灯后,这马灯就再没动过今天无风无浪马灯自行坠落在辣辣看来是个预兆,就像乌鸦报凶一样偏偏砸了最灵巧的社员
辣辣十分后悔自己巫婆一样对儿子说什么"上天有眼",马灯仿佛就是受到徵语的感应来警告人类的后来社员额头上的伤口经久不愈,这就使辣辣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冒着风险到处寻找黄裱纸和锡箔,偷偷坐渡船到襄河北岸的荒郊里求了菩萨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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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辣辣秘密而紧张地凿纸钱,折元宝,为每张大面额阴间钞票盖上流通印的那天, 王贤良回家了他提一卷铺盖一箱子书籍,跛着一条腿辣辣只是将头伸出门缝和小叔子打了个招呼她以为他不过是回家看看侄子们
王贤良异常冷静地说:"我回来了永远!"
辣辣惊骇地跳出房来,她真怕家里又回来了一个疯子
王贤良是在一九七三年八月初的一天回家的
当时他是沔水镇革命委员会第五副主任,兼教育局副局长,沔水师范副校长他长年住在从前的县政府招待所里,一年难得回家两三次,每次回家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后颠颠跑着随从人员,只是每月有个头戴癞痢纱帽的哑巴按时送来五元钱,才让辣辣及孩子们知道王贤良对他们亲情犹在六八年王贤良在沔水镇著名的"三一三"武斗事件中被打断左腿,消息传到家里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辣辣带着偏方草药去看小叔子,结果不好意思地回来了王贤良不需要她,他身边围满了点头哈腰的大夫和慰问的下属,喂他吃饭的是年轻漂亮的刘志芳
王贤良在四十三岁的壮
年以腿疾为由提前退休,在沔水镇政界引起的轰动不小于当年他哥哥之死在百姓阶层的轰动各种猜测和谣言蜂拥而起,各色人等走马灯一样在王贤良周围不停地旋转王贤良笑傲政界,坚定不移地回到了小巷深处
侄子们为叔叔的归来欢呼雀跃,就连贵子都例外地离开了她那黑暗的角落
七年的革命造反经历已经把王贤良锤炼成一个口若悬河的职业政治家在孩子们眼里,他是个传奇人物他一回家,就把一盘散沙的侄子们凝聚到了身边,一只昏黄的15瓦灯泡在堂屋照着亮,王贤良给侄子们滔滔不绝地作着关于文化大革命来龙去脉的政治报告讲到近期发生的张铁生事件,他暴露了他退隐的真正缘由他认为张铁生高考交白卷可以视为反潮流英雄但决不应该录取他上大学无论是古今中外的先例,还是他自身的经历,交白卷者读大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王贤良激动地站起来,俯视一群侄子,对他们挥舞着坚强有力的手臂,说:"我们干革命是为了什么?造反是为了什么?流血残废是为了什么?为了中国!为了人民! 我们破坏一切旧的,就是为了建设一个更好的新的现在就是建设的时候了,林彪自我爆炸, 最大的定时炸弹清除了生产恢复了学校走上正轨了可是又树立起这个张铁生,不又是倒退与反复吗?我承认张铁生就是否定自己不!我没错!我是毛主席的好学生,我决不否定自己 毛主席身边一定有坏人了再干下去革命生产就陷入了恶性循环我们不能再干了!"
辣辣扑哧一声笑了说:"多可惜,练出这样一副好口才,却不做官了"
得屋忽然十分清醒地说:"再造反!再造反!"
"不啦"王贤良长长叹了一息,骤然苍老他身心交瘁地倒在椅背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只有洁身自好,学个陶渊明算了"
王贤良不想告诉别人革命者阵营中也充满了争权夺利的丑事按他的功绩,他是完全有资格当一把手的为了顾全大局,他忍辱负重坐了第五把交椅可全国革命形势又发生剧变, 冒出个张铁生他算是和张铁生别扭住了,不定哪一天说话就漏了风,他的对手肯定会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没完没了,你方唱罢我登场他忽然觉得自己看破了一切知识分子的劣根性一下子占了上风,他的斗志彻底消遁了他将自己好有一比,比做贾宝玉出家
冬儿接了话,说得:"也真像,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什么?"王贤良大惊,一把拉过了冬儿他真正是没有料到这一群衣衫褴褛的侄子中居然还有一个读过他虽然狠批封资修,但从学术上还是敬重的
王贤良仔细端详冬儿,发现她果然骨格灵秀,眉宇清洁,皮肤晶莹在冬儿未开口之前他还以为她的脸比别人白净不过是女孩子爱洗脸罢了
王贤良的意思很显然是住在这里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光棍一条,腿脚又不便利,辣辣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他再说,这老屋也还有他的一份只是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叫众人说闲话辣辣在那里心头盘算着,孩子们却已经动手为叔叔腾房间了
天井后面的堆破烂的棚子成了厨房,先前的厨房镶上房门做成了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用新报纸糊了壁,摆上了书本,铺上了干净的床单,一跃而成为全家最漂亮的房间
辣辣参观这个房间时,王贤良让侄子们都出去了他掩了门,拉过嫂嫂,说:"我干了那么大一场革命还干不了你?"
王贤良在革命时期向工人阶级学的粗话说得辣辣脸红心跳辣辣深知她的孩子们会在外面偷看,便扭脱身子,正经八百地说:"我要为你哥守一辈子,你要放尊重些"
这本是辣辣一句讨好儿女们的话,却将王贤良羞愧得从此再也不敢冒失唐突,从而恢复了从前温文尔雅的追求辣辣见小叔子依旧是一盆温吞水,就有心别扭希望逼他粗犷实在一下,叔嫂俩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老调重弹
腿跛使王贤良暗地里十分自卑他坚信没有哪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会心甘情愿陪伴一个跛子逛大街和睡觉刘志芳正是被他这种迂腐惹恼的刘志芳过去对他的爱慕被他理解为对权势的爱慕,在考验的过程中他不幸腿跛,腿跛又成了新的问题,即刘志芳到底图他什么? 在张铁生出现后,刘志芳与他的政治态度截然相反,与他的对手却一拍即合王贤良自然再也不屑正眼看待刘志芳了,尽管刘志芳一再试图接近他
王贤良与刘志芳进行了一场累人的恋爱包括曾经一度过频的房事实际上他并不是光棍汉,男人该经历的他都经历了赋闲下来,他唯一想学的就是陶渊明他在后门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了些白菜萝卜他养猫养狗,填词赋诗,郁闷了读读史书,烦躁了读读经书谈话有冬儿 , 爱情寄托给朴实的嫂子侄子们都喜欢他,给他带回外面的形势动态,和街坊趣闻粗茶淡饭, 肠胃舒适,大小便通畅倒真过了几个月神仙也没有的好日子
十二月初的一个晚上,冬儿敲门进来对他说:"叔叔,我要下放了这一去也许就不再回
来你多保重"
第二天上午又有人敲门,是他过去的老部下,但不是他一条线上的人来人不卑不亢地叫他"老王",公事公办地向他调查关于林彪小舰队的保密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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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夹杂在文化大革命中轰轰烈烈进行了好几年出了些邢燕子, 候隽之类的模范人物辣辣对这些模范不屑一顾那都是大城市的少爷小姐们,该下来尝点民间甘苦可辣辣认为自己的孩子们苦够了,四体也勤,五谷也分,用不着接受乡下人的再教育王家祖祖辈辈都是沔水镇的居民,她决不愿意让儿女这辈人在她手里沦落成种田人
趁着社会的混乱,利用王贤良的威望,辣辣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抵抗了来动员得屋和艳春下放的基层干部王贤良一退休,辣辣就被叫到街道办事处去了人家郑重地通知她再不是像从前那样与她商量她家有四个属下放知青:留在城里吃闲饭的得屋和艳春,高中毕业的冬儿,初中毕业的社员按国家照顾寡妇的政策,四个当中可以任意留城一个,由劳动局安排工作
辣辣是个知趣的人,她情知王贤良凤凰落毛不如鸡,也不吵闹,也不叫骂了冷冷静静细细察问了有关政策就走了
得屋是个病人,可以因病留城辣辣带得屋去医院,他却对答如流,和正常人一样,医生不肯开诊断证明辣辣脑子拐了一个弯,找老朱头弄了医院的证明
社员是辣辣这辈子的靠养,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走这个心爱的儿子的辣辣求了孙怪老婆,托人给老师送了礼,因社员成绩太差和有偷窃前科还是上不了高中辣辣整日在镇上东奔西走,是能办事的人,是不能办事的人她一概都送礼,都央求人家也该是社员运气好,这天在大街上,辣辣与刘志芳撞了个满怀刘志芳抬眼一看,脸就成了一尺红布纯粹是为了解除双方的窘态,辣辣信口胡诌了一句:"贤良老掂念你呢"
刘志芳便以为辣辣对她们的关系无所不知了索性把她当了自己人,对她说了知心话
"他不恨我那就好请嫂子转告他,我刘志芳决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他有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办的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辣辣马上想到了儿子的留城问题她拉刘志芳到一个角落,大大虚构了一番小叔子对刘志芳的赞美和怀念不管男女间发生了任何矛盾冲突,女人总是相信男人在背后对她的思念并情愿为之投桃报李辣辣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用女性的本能俘虏了刘志芳当刘志芳听说王贤良正为侄儿王社员的升高中问题寝食不安时,这个教育局副局长满口答应这事包在她身上
一个星期后,辣辣如约得到了儿子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和一封信送辣辣出教育局大门时,刘志芳再三叮嘱一定当天将信转交王贤良信是封了口的,按辣辣的理解,刘志芳准会告诉王贤良她办了他侄子的事照王贤良提起刘志芳就头疼的那神气,他肯定不愿让刘志芳替他办任何事,他宁愿看着社员下放,这个人向来都这么迂
辣辣揣着信过了三天,等社员去学校报了名之后,她悄悄把信塞到了贵子的衣袋里 贵子上小学三年级,刚好能认出王贤良的名字,她又是个绝不会拆信,绝不会多话的主儿
果然,贵子发现了信之后毫不理睬艳春的追问,径直把信交给了叔叔
王贤良看了信,说:"活见鬼了!"
贵子一问三摇头,她根本不知道信从何来而约会的日期已经过期辣辣看见信纸上只有一行字,就问写的什么王贤良念道:"今晚八点老地方见"
辣辣建议小叔子主动找刘志芳再约个时间谈谈,王贤良淡然一笑,说:"我腻了捉迷藏的把戏约个昨天的日子,不就是暗示一切都是过去了吗?世界上并不就她一个聪明人"
辣辣并不很懂小叔子的话,她只需看见小叔子并不为过期的信而十分痛苦就行了
下放的圈子缩小到艳春和冬儿身上辣辣还在奔走,期待天上掉下另一个奇迹,可规定的最后期限到了
艳春高度紧张起来五年前出了罗山奎事件之后,艳春就落下了不停东张西望的毛病一个大姑娘家,凄凄惶惶四处张望不成体统,辣辣甚至采取了用绷带固定的办法将艳春的头绑在柱子上,也无法改变现状到了两个必须下放其中一个的关键时候,艳春就和笼子里受惊的小老鼠一样,成天拨浪个头,睁着红丝丝的眼睛盯人辣辣说:"艳春,我的小姑奶奶, 妈求你别这样,看你妹妹多稳重"
冬儿声色不动,安之若素地等待着某个时刻
冬儿早就向学校递交了积极响应毛主席伟大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申请书她万分感谢这场伟大的运动给她提供了远走高飞的机会从八岁那年目睹父亲的死亡到今天的十七岁,漫长的九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母亲的谩骂和讽刺是她的家常便饭一个疯子哥哥一个小偷弟弟一个自私自利的姐姐一个死在怀里的福子和半疯半傻的贵子一个当了童工自以为是的咬金一个幼小不谙人事的四
清一口留在她书里的浓痰母亲不知是和姓李的男人还是和姓朱的老头好,偏偏不和叔叔好
家里永远不清扫,大门永远不关上,永远没有人问她一句冷热冬儿早就恨透了这座黑色的老房子可怜而又蔑视这群兄弟姐妹,叔叔毕竟是这家里的过客,短暂的太阳温暖不了人的心只有母亲是使她又恨又爱,又想离去又舍不得离去的复杂情绪所在
冬儿明知母亲一贯嫌恶她,可她还是想最后证明一下是真是假如果她公开她已经作出的决定,母亲和姐姐就不会如此焦急,她不,她要把刀交给母亲,她渴望由母亲而不是她割断她们的母女情份
手心手背都是肉,辣辣迟迟难以作出决定按道理应留艳春艳春都二十岁了,又受到刺激,得赶快找个工作嫁个人冬儿年纪小,又聪明,日后定有指望奔出农村但冬儿本来就恨做娘的,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像是母亲前世的冤家,让她下放了,娘儿俩就成死对头了
尽管左思右想,该来的时候还是来到了这天,辣辣把艳春和冬儿叫到房间,关上门, 闲聊似地对她们说:"这艳春还是个姐姐,冬儿马上就要下乡了,也不替她张罗张罗行李"
冬儿身子一松,维系着她的千丝万缕嘣地一声断裂了,她的心顿时像断线的风筝摇晃着飞向云空冬儿由衷地笑了一笑,同时眼泪却瀑布一般奔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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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冬儿临走的时刻,大家才知道她选择了湖北最荒僻遥远的山区湖北口那儿与陕西接壤,需要先到武汉市再坐火车往西北方向去沔水镇所有知青都由卡车欢送到附近农村, 唯独冬儿一个人登上了下汉口的轮船她站在甲板上,无言地望着襄河堤气笛长鸣,轮船启航时,辣辣晕了过去
辣辣足足有半年无时无刻不掂念冬儿她经常发烧,一病就是四五天,不病也是郁郁沉沉,发不出个爽快的笑
"这丫头恨死了我了"辣辣对小叔子说求小叔子写信给冬儿解释解释
痛失知己使王贤良的情绪一落千丈,说是劝慰劝慰嫂子,结果是两人相对枯坐,半晌无言
革委会来找王贤良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口气逐渐变冷变硬,似乎指责他包庇了林彪死党王贤良拍着桌子赶走自己从前的战友,大骂"卑鄙"之类的话
叔嫂二人谁都没有心情再提嫁娶之事王贤良远不如过去殷勤,辣辣有事也懒得与心情浮躁的小叔子商量,常到老朱头那儿走走,能办的事老朱头也就替辣辣办了
辣辣决定不管艳春的分配留她在城里就不错了,自己的事自己去跑吧艳春倒被逼得三天两头出门去,可不见有消息回来眼看人家都分了好工厂,艳春还在那儿东张西望,畏畏缩缩辣辣骂道:"这小婆娘死了半截没埋似的,有你冬儿妹妹一根骨头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艳春没进门就嘹嘹亮亮叫了一声"妈!"她腰儿挺得笔直,笑得花朵似的说她遇上新上任的县委书记罗山奎了
这乾坤的颠来倒去不知弄出了多少人间奇事,这一日艳春正在劳动局门口徘徊哭泣, 罗山奎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切迎刃而解,艳春转而发愁,不知挑什么工作好
定下日期,罗山奎夫妇并第三个儿子罗建国一同来拜访辣辣
辣辣找邻居借了一只收音机一只座钟摆在堂屋里,扫了地,给孩子们用肥皂洗了脸
王贤良自然是回避了见面作为一个中共党员,他可以服从党的安排,承认罗山奎是县委书记,可他有权保留个人意见,有权坐在自己的房间以表示他不承认这个客人
罗山奎夫妇和辣辣拉了一会儿家常,夸奖又夸奖艳春是个好孩子,之后就开门见山地为儿子罗建国提亲了辣辣见了县官舌头都不灵活了,只有连忙点头应承的份
"艳春,出来"她叩着墙板叫道
艳春从自己房间里娉娉婷婷出来,辣辣倒抽一口气,她差点认不出自己的女儿了
艳春重新使用了火钳烫刘海的化妆术她脸蛋粉红,皓齿明眸,细腰轻扭,胸脯微颤, 眉梢嘴角含着端庄的微笑她活像个落难民间的大家闺秀,明艳照人凌驾于她母亲和众人之上
罗建国一见钟情的目光被辣辣捕捉了去,她知道这门亲事笃定了辣辣的心一放宽, 嘴巴就没了遮拦,说:"我艳春好比王宝钏,十年寒窑,苦尽甜来了"
王宝钏是与薛平贵,而艳春从前是罗山奎,而今是罗建国,这正是罗家微妙的忌讳 辣辣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说起艳春政治觉悟高,人小志气大,主动帮助罗山奎逃走时,辣辣又讨了一个极大的没趣她说:"艳春怎么没像阿庆嫂那样把司令藏进水缸里呢?"
罗山奎夫妇对视一眼,起身告了辞
这场会晤的结果使辣辣又失去了一个女儿罗家显然极不满意乡野村妇似的亲家母, 要求艳春搬到县委机关单身宿舍里住,在学好打字的业余时间里多读点书看点报,积极申请入团,艳春欣然同意了
回家捆铺盖时,
艳春狠狠责怪了母亲一通
"既没知识又不懂事,"她说她的毛病神奇地不治而愈,不仅再不四处张望,连母亲弟妹她都不愿多看一眼
辣辣回敬说:"放你妈狗屁,小婆娘"
开始一段时间,艳春每逢星期六还回家,星期一再去机关上班不久就改为在罗家过周末和休息日后来两三个月见不到人影
辣辣没好气地逢人就说:"死不要脸的丫头,没出嫁倒先住过去了,辱门败户的东西!"
这些话渐渐传了出去罗家索性不认亲家了辣辣当然也自抬身价,说:"老娘还看不中罗家呢"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家庭人口的减少,经济也就相对宽裕了一些吃闲饭的只有得屋,社员,贵子和四清了不过辣辣还是秘密地卖血没她卖血,家里谈不上宽裕
辣辣卖血是老行家了,摸出一套经验了,抽血前半小时多喝两杯开水,血就淡多了, 等于是卖高价开水几天不抽血,全身似乎发胀,抽了,拿到哗哗响的钞票了,身上就舒坦了 老朱头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在孙怪老婆得肝病去世后,辣辣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可以交心换肺的人了老朱头总是对她好,总是照顾她,没口没嘴从不对外人说道他俩的事,也从不涎皮涎脸纠缠她他们从不谈什么离婚再婚的事,各自都为自己的儿女勤扒苦作靠着这世上少有的不下流的男人,辣辣慢慢积蓄了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