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的时候,杭天曜尚未回来,风荷便命丫鬟们摆饭,一个人先用。除了小厨房的份例菜,太妃娘娘那边赏赐了两个菜下来,一样是竹筒鱼羊三鲜羹,一个炒珍珠鸡。
风荷指着三鲜羹道:“这个送去小厨房热着,你们爷爱吃,待他回来吃吧。”
云碧在一旁布菜,闻言嘻嘻笑着:“少夫人如今待也是越发好了,奴婢看着真是羡慕。”
“贫嘴,我是不爱吃这个味儿,腻味得很,谁欢喜吃了。”风荷略微红了脸,随即又打趣道:“你既羡慕,不如我也给你挑个好人家,早点把你嫁过去,那时候你只要羡慕自己就够了。”
“少夫人。”云碧羞得通红了脸,啐道:“你要想打发奴婢走,可没这么容易,倒是含秋那蹄子,少夫人该操操心了。”
风荷听得诧异,笑问道:“可是有什么故事,说给我也听听,回头少不了你的好儿。”
云碧左右望了一眼,知道含秋这会子在自己房里用饭,附在风荷耳边轻声笑道:“奴婢瞧着,含秋与谭侍卫,怕是对上眼了。前儿中秋节,少夫人吩咐她送些月饼去给谭侍卫几人吃,论理这种小事交给小丫头就好了,谁知她竟是特特打扮了,然后亲自送去的,回来时小脸红红的,手里提了一大摞葡萄、橘子。奴婢当时不过随意打趣了几句,谁知她那样子越发不对了,奴婢才放在了心上。这几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谭侍卫来,她每次都是脸红红的,低了头不说话。少夫人想,含秋可不是这样扭捏的人儿,所以啊,肯定是有故事了。”她知道风荷不是那等规矩甚严的主子,只要不越了线,她是乐见其成的。
风荷越听越觉得有理,捏了捏云碧的脸颊,笑道:“就你鬼机灵,小心含秋一会子找你算账。”
云碧不服,高声道:“奴婢可是为她打算,她不感谢奴婢就罢了,如何还与我算账的。不过少夫人,少爷今儿拿了那么多银子,你果真一点都不担心?”她一副八卦的样子。
风荷好气又好笑,勉强板着脸笑骂道:“那银子反正都是你们爷的,他想花就花,关我什么事,我几时成那小气的人了?”
“少夫人自然不小气,少夫人只是担心少爷出去鬼混。”说完,云碧捂着嘴跑出去了,气得风荷在房里跺脚。
不料这时候,青钿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咋呼地喊道:“少夫人,五少爷房里出事了,王妃娘娘已经赶过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风荷止了笑,坐直了身子问道:“慌什么,究竟什么事?”
“听说绿意姑娘伺候五少夫人用茶时不小心烫伤了五少夫人的手,五少夫人大怒,喝骂绿意是故意的,绑了她命人打二十大板。谁知二十大板还没打完,五少爷恰好回来了,一看大惊,不许她们打绿意。为此,五少爷和五少夫人僵持住了,五少夫人一气之下居然晕了过去,这会子院里乱成了一团。”说完,青钿连连喘了几口气,显然还是挺兴奋的,五少夫人为了一个通房丫头气晕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风荷抚额,这流莺阁最近是鸡飞狗跳,没几日安生日子呢。王妃既然去了,事情就不会发展恶化下去,不过作为媳妇妯娌,她总是要过去劝慰几句的,顺便瞧瞧绿意的伤势。
沉烟那边已经用完了饭,听到这里的动静,忙忙过来伺候风荷起身。
天还未大黑,倒是有稀薄的雾气。
风荷扶了沉烟的手,一面走一面问道:“此事有没有传到太妃那边?”
“应该还没有,估计王妃也不让他们去打搅太妃。”青钿的消息还是比较快的,流莺阁里刚闹起来的时候就跑去打探了,太妃房里的丫鬟都是比较谨守本分的,没这闲工夫管这趟闲事。
大家族里,当通房的往往还不如主子跟前得脸的一等大丫鬟,尤其男女主子闹气别扭来,通房往往是使气的对象。沉烟心下暗暗感叹,多亏她跟的是少夫人,少夫人绝不会逼迫身边人当通房什么的,不然她们夹在中间,这日子也不会好过。她看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少夫人,你看绿意是真的烫伤了五少夫人的手吗?”
娇柔的笑声响起,风荷远远望着流莺阁的方向,低声道:“当然是真的,而且她还是有意为之。”
芰香不解,歪了头道:“她疯了不成,难道烫伤了五少夫人有她什么好处不成?反是自己挨了一顿打。”
沉烟一开始也没有想透,很快跟着笑了起来:“少夫人的意思是虽然她挨了这顿打,但打得太是时候了,还没打几板子五少爷恰好回来撞见了。而且为了这,五少爷与五少夫人之间的矛盾愈加激化了,五少爷几乎表明了立场要护着她,五少夫人才是真正吃亏的那个。”
“不错,大家不是都传闻自从宫里领宴回来之后,五少爷便没有踏足过五少夫人的房间嘛,竟然一多半都在绿意房里过的夜,或者就是在小书房里。你们想想,以五少夫人的性子,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这时候她要责罚绿意,落在旁人眼里都当她是嫉妒,公报私仇呢。即便五少爷从前对绿意没几分感情,也会为了此怨恨五少夫人的,所以最后得利的是绿意。
”
风荷轻笑,这个绿意,还真有两把刷子,孺子可教也。以她这样的手腕,便是不能斗倒蒋氏,蒋氏也休想有好日子过。好像自从纳了她之后,流莺阁就不曾有过平静的时候。
芰香听着这里边的算计阴谋,脸都白了,乍舌道:“这通房还真不是好当的呢,不如安安分分当个丫鬟来得舒服。”
沉烟笑着点她的头:“你以为人人都能当通房啊,哪个不要点品貌。只管跟好了少夫人,日后少不了将你体体面面地嫁出去。”
说话间,已经到了流莺阁,院子里灯火通明,王妃的丫鬟守在院门外。
王妃正在内室里安慰蒋氏,蒋氏不过一时气血上头,很快就转醒了,只是不说话一味地嘤嘤哭泣。
王妃看见风荷过来,心下有些不快,儿子媳妇丢脸就是丢她的脸,她并不想被风荷看到,尤其不满风荷那边的消息来得这般快。
不等她开口,风荷已经解释道:“媳妇用了晚饭,正想去祖母房里请安,谁知遇到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冲祖母的院子跑过去,忙唤住了她,才得知五弟妹身子不痛快。媳妇想着,时辰不早了,不该去打搅祖母安歇,就做主让那丫头自己去用饭,五弟妹这会子可好些了?”
她这般说,王妃不免带了三分感激,叹道:“还是你虑得周到,太妃娘娘年纪大了,无事就不要轻易扰了她,我刚才也是一时急忘了。”
风荷心下冷笑,王妃想得也太简单了点,今儿不说,难道保得准明儿没人去告状,到时候太妃依然不会待见蒋氏。
蒋氏对她们两人的对话恍若未闻,只是哭泣。
王妃几次唤她,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旁的话,王妃的脸渐渐黑了,几欲发怒。
风荷不想留在这被祸水牵连了,而且她知道王妃有些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说,她忙笑道:“五弟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唉,他去看着人给绿意上药呢。”王妃的话音未落,蒋氏就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既如此,那些小事五弟一个大男人也不大懂,不如媳妇过去瞧瞧,顺便请五弟回来陪母妃说说话。”她一副温柔讨巧的样子。
王妃虽不喜她,也知她是为了自己考虑,忙强笑着应了:“那就辛苦你了。”
风荷前脚踏出门,王妃就轻斥了起来:“你素日的伶俐劲都哪儿去了,当着满院子人的面非要处置了那丫头,叫你们家爷的脸面往哪儿搁。你若是要治她,暗地里有多少法子不能用,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吗?还当众顶撞你们家爷,往后院里的丫鬟谁还当他是主子,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就好听了?一个通房而已,要打要杀还不是由着你的,你与她置得什么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只会被人说一声善妒。你好声好气与小五说,他还会护着那丫头不成,你却一句不肯解释,非要打人,你这哪是打人,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王妃气得身子都在颤抖,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王爷太妃不听到消息就奇怪了,回头还不知如何将这事儿圆过去呢。
蒋氏听王妃厉声呵斥她,心下只觉得委屈,但不敢驳斥,却是哭得更大声儿了。
王妃看她压根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导,根本不把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恨不得甩她一个耳光,忍了许久方把这口气压下去。
再说风荷领了人到绿意房中,只见绿意躺在床上无声啜泣,但依然容颜整洁,而杭天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风荷进来都未发现。
直到风荷第二次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风荷。
风荷只得说道:“五弟,夜深露重的,母妃身子好了没多久,撑不住。我们劝着总不及你劝了有用,还是你送她回房吧,好生安慰几句。咱们年轻人,小小吵闹几句是常事,原没放在心上,让母妃跟着着急倒不是咱们的本意了。”
杭天睿听她说得有理,连连点头,谢道:“多谢四嫂了,绿意这里拜托四嫂多看顾些,我去送送母妃。”
风荷笑着送他出去:“放心,不会吃了她的。”
杭天睿被她说得微微红了脸,又忍不住回头对绿意道:“四嫂最是和善的,你有哪儿不舒服不便与我说的,只管告诉四嫂,我回头再来看你。”
“少爷,你快去吧,别让娘娘跟着忧心,奴婢不过贱命一条,能伺候少爷就是奴婢的福分了。”她话未说完,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滚,看得杭天睿心疼不已,却不得不出去。
待他去得远了,绿意才擦了擦脸上的泪,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四少夫人看笑话了。”
风荷摆手,芰香会意,与青钿拉着手到门口守着,两人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胡扯。
“你虽是个下人,但如今也算半个主子了,何况你还是五弟的人,我是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的,更何来笑话之说。咱们女人,一辈子身不由己,想为自己搏一搏也是被逼的,你敢去争去抢,何尝不要勇气呢。”风荷并不觉得妻妾制度有何不妥之处,这个世上,何处不是竞争,女人之间的竞争往往还要温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