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帷幕猛地扯开,带来一股沁凉的微风,蒙蒙白雾随之消散,清晰凸现出帷幕后那名英挺男子的侧面,他是冷峻而优雅的,满头乌黑柔韧的长发,以一根缀满碎宝石的发带系住,自然搭在光洁的肩膀上。不远处炉火的微光照在他□的肌肤上,反射出类似黄金的色泽。
剑唇微挑,他在嘴角聚起一个了然而不无戏谑的微笑,轻转过身子:“走路滑了一下……苍苍,敏敏,你们胸前怎么有血啊?”
对面没有传来回答,她们看着一滴水珠从他浸淫了雾气的额角滑下,一路滑过他直飞入鬓的长眉,笑意盎然的眼角,峭直如壁的脸颊,然后滴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水珠闪了一下,滑过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小溪一样孜孜不倦的继续向下走去,再往下,不是平坦温暖的小腹,而是另外一具让人窒息的躯体。
他手臂里抱着的是一个□的青年男子。那男子昏迷着,苍白无血色薄唇紧抿,睫毛长如蝶翼,安然的合在一起,眉角俊逸,自在的舒展着,长发并未挽起,微现凌乱的散落在英挺男子的臂弯里。
他的身躯修长,略显消瘦,皮肤有些苍白,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果说英挺男子是黄金酒爵,那么他就是一块白玉。
君子如玉,玉的光华不炫目,也不迷人,但是无论身处如何璀璨夺目的珠宝之中,玉总能温和的发出淡淡的光晕,含蓄却不容忽视的散发出自己的光彩。
所以,骤然间看到这样一个身体□的男子,你的心里居然会悄悄的泛起一丝莫名的安宁,就仿佛这样无礼的注视着一个裸体的男子,不但不是什么罪恶的事情,反倒是同簪花饮酒,渔樵对答一样的风雅韵事。
……
库莫尔正面对着我和敏佳,笑吟吟看着我们。
敏佳早就紧捂着鼻孔瞪大眼睛,站得仿佛一尊雕塑。
我先清醒过来,呵呵笑,转过身拉住敏佳很认真地看着她:“敏佳,小白光身子好看吗?”
敏佳不迭地点头。
“敏佳,我丈夫的光身子我都让你看,我是不是对你很好?”我接着问。
敏佳继续点头,眼睛仍旧直愣愣看着前方。
“那么看完了,咱们就走吧。”我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拽着她就往帷帐后拖。
郦铭觞开口:“既然进来了,留下来帮忙。”
我和敏佳老老实实回头,低头走到郦铭觞身前。
“敏佳帮忙看火,不能大也不能小。小姑娘拿个毯子在一边等着。”郦铭觞紧接着吩咐。
我们忙凑过去,我站在木桶边,看到萧焕的长发还是披在肩上,就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把他的头发拢成个髻挽起来。
挽头发的时候触到他颈中的肌肤,是温热的,我的唇角不自觉挑了起来。
库莫尔抬头看了我一眼:“苍苍,你箭伤未愈,脸色不大好,还是先去歇着吧。”
我摇头笑笑:“我在这里挺好。”
他也笑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治疗的时间其实并不短,但只要能看着他,即使是此刻他昏迷不醒,我都觉得像是身在梦中,一刻都不想放过。
浸过药水后,郦铭觞又取出银针,将萧焕的穴位全都疏通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臭小子的命救回来了。”
我听到这句话,稍稍松了口气,却看到他胸前有道新添的伤疤,虽然不大,也已经结了血痂,但在他的胸膛上看着依然刺目。
看我注意到了那个伤疤,库莫尔在旁开口:“这是小白看到你胸前中了暗器,抢上去时伤到的。”
像被什么刺了下,我手上抖了抖。
那时的我虽然没有看清,但如果不是为了抢过来抱住我,萧焕怎么会连这样一个暗器都躲不过?
可即使如此,当他抱着我时,我还是想把他推开。
轻叹了口气,库莫尔笑了下:“苍苍,如果想哭,你可以等小白醒了后哭给他看。”
我将目光移到萧焕的脸上,他还是那么平和地昏睡着,苍白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一点血色。
我静了下,俯身低头吻住他无色的薄唇。
不管周围还有什么人看着,我只是静静地感受他的体温,然后我眼中的一滴眼泪就这么滑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库莫尔没有说话,敏佳早就出去了,郦铭觞沉默地收拾好药箱,屈指弹弹肩上的衣衫:“这趟可真费心力,回去要找这小子把诊费要回来”一面说,一面提着药箱就走出门。
他到快去快回。
“郦先生!现在是深夜,你怎么回去?”我想起来在他身后问,可是他早就掀开门帘,身影很快隐没在黑夜中。
“这位郦先生要想只身闯到大营里来,只怕也没人能拦住他。”库莫尔忽然在旁说了一句。
“难道郦先生也会武功?”我有些奇怪,郦铭觞可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武功。
库莫尔一笑:“这个太医的身手绝不在归先生之下。”
他自己提到了归无常,就顿了下:“他在
伤了你之后就不见了……在御前侍卫中劫持你,用你的性命来威胁小白,不是我授意他做的。这个人是个能人,我一直有笼络之心,但这次他伤到了你,下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只怕会下杀手。”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提到归无常,我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当日他将我带出京城的时候,有得是时间杀我,或者利用我来做很多事情,但他却好像只是将我带到女真大营,此后就再也不管。
还有那两枚突如其来的暗器……我伤得其实不重,暗器命中之处看似要害,却巧妙地避开了心脏,我之所以会昏睡几日,除了伤后的低热外,还有萧焕怕我伤势反复,给我开的伤药中有不少安神成分。
以归无常之能,真想置我于死地的话,该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吧?
不过是一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我就向库莫尔笑了下,没向他说出心中的疑虑。
忙了一阵,我还是开始头晕,转身想走回床上躺着。
还没抬步,库莫尔已经伸手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在床上。
我冲他笑笑:“谢谢你,库莫尔。”
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我和库莫尔像是更加熟识了,就算此刻开口直呼他的名字,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抱你过来,你绝不会对他说谢谢吧?”库莫尔忽然说,笑了笑,“这种客气话,只有对不亲近的人才会说,对于最亲密的人,反倒是不用说的。”
我抬头看了看他,猛地发现这个总是冷傲犀利的男子的眉间,凝聚着一抹类似忧伤的表情。
我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库莫尔,不管怎么说,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情意……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要和你……”
“苍苍……”库莫尔打断我的话,淡淡笑了,“当他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随我而去,但如果他死去,你却会随他而去……即使你的人还活着,心也会就此死去,对吗?”
他是在太过通透,我突然无言以对,帐篷里一阵死寂。
库莫尔把手放到我的脸颊上:“真的喜欢,就去要。拉住了就不要再放手。不要一边对我说着谢谢,一边在心里想我辜负了库莫尔。我只要记得,有个叫库莫尔的男人,也在爱你,虽然可能还比不过他。但我成全了你们,你们就要给我痛快地幸福。记得了吗,苍苍?”
我点了点头,一大滴热泪就滴在了他的手背上,握着他的手,我靠在他肩上,边流泪边微笑:“谢谢你……”
库莫尔轻拍着我的背,叹息着说:“难不成是我跟汉人呆久了?怎么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哥哥,苍苍,你们……”敏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瞠目结舌地看看我和库莫尔,又看看在另一边昏睡的萧焕。
我忙推开库莫尔,略显尴尬:“不是你看的那样子……”
库莫尔狠狠剜她一眼:“死丫头,不能晚回来一点?”
经过这番折腾,库莫尔让人把大帐隔断成两间,让出了一个小间给萧焕静养。
东北高参虎骨鹿茸这些贵重的药材不缺,库莫尔又让人源源不断送来,两天后,萧焕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呼吸粗重了不少,皮肤下也有了血色。
我每天都守着他,像要把原来的份儿都补上,看着他沉睡的面容,不知道为何就会移不开眼睛。
这天我刚喂他喝过了药,就准备趴在床沿上小睡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压到了他的手。
感觉到脸下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我忙让开,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他的睫毛闪了闪,蹙着眉睁开眼睛。
我不敢说话,目不转睛的看他。
他极轻地咳了咳,眉头蹙得更紧,那双深瞳中的目光有些迷离,声音很轻:“太……苦了……”
我点了下头:“郦先生开给你的药,肯定是苦的。”
他又咳了几声,竟然重新合上眼睛,喃喃自语般:“那我还是继续昏着好……”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行!你敢再去睡,我就哭给你看!”
他这才又睁开眼睛:“苍苍?”
那声轻唤违睽了一年多,我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冲他笑:“你昏迷这几天我都哭了好几次了,你要是想我继续哭,你就可以接着去睡。”
他似是仍不能理解眼前的情景,颇为意外地:“你在这里?”
“是啊,我在这里。”我俯身过去,在他的薄唇上轻吻一下,“萧大哥,你总算醒了,太好了。”
他那双深瞳汹涌明灭了一下,隔了会儿,才笑笑看我:“我还好,不用担心……皇后。”
我对他挑了挑眉毛:“还没看清吗?我们还在女真大营里,所以你不是皇帝了,我也不是皇后……你只是个男宠。”说完我也觉得自己的玩笑有点恶劣,忍不住笑了,“不过我已经跟库莫尔说了,以后你是我的专属男宠,不准他跟我抢!”
他又愣了一下,这次总算觉察出来我是玩笑,却还是不可置信的
样子,侧过头轻咳:“这么说……我是该谢谢夫人……”
他咳起来,呼吸就有些急促,我知道是之前毒发损伤了心肺,忙扶着他,让他半坐起来靠在我肩上。
抱着他的身体,我侧头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故作轻松地:“所以我们不用再顾忌什么皇帝皇后的身份,就这么永远守在一起,好不好,萧大哥?”
然而说得再轻松,我的眼角还是无声流下了一滴泪水,我抬起手擦干了,转过去看着他,尽力微笑:“一生这么短,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看着你离开,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萧大哥,我现在才敢承认我最爱的那个人还是你,是不是有些迟了?”
他只是静默地看着我,合上了眼睛,又再次睁开,将我推开一些,倾身出去,将口中的血吐在床边。
我抱着他,轻抚他的后背,觉得身体是热的,心底却一片冰凉:过去的一年多里,那么久的时光,我就这样将他丢在身后,从不关怀、从未询问。
我的手背被他微凉的手覆盖,还是轻咳着,他抬起头冲我笑了笑:“别担心……是淤血……”
我点头,用手帕将他唇角的血迹拭去,抱他靠在床头。
他笑了下,微垂下眼眸,将我的手放开,似是斟酌了一下才说:“苍苍……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亏欠与我,我也只是尽一份心力……无须太过在意。”
他还是不信……我一直都将话说得那样决绝,我说我爱冼血,我在他面前和库莫尔许下百年之约。
他说只是尽一份心力,可有人会把这份心力尽到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
我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抬起头看着他:“我是不是一直没有对你说,萧大哥……要是你不在了,我也会随你而去。”
当看到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是真的明白了所有的事情——纵使我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开,师父的死,冼血的死,还有他和我父亲的对峙。
但这些又如何呢?如果真的是他杀了师父和冼血,那么我可以在死后陪他去无间地狱,面对刀山火海。即使他和父亲终究要一荣一损,那么我也可以和他共赴黄泉。
我不再求良心安宁,不再求此身自在,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哪怕转瞬就会是烈火焚身,万劫不复。
“我最爱你……”我笑着看他,自从师父身亡之后,第一次坦荡地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再掩饰自己,“萧大哥,这一次,我不会再说说而已。”
良久,他的身体才微动了一下,神色在一瞬间,居然有些恍然:“苍苍……”
我笑了下,俯身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不要再怀疑我了好不好?萧大哥……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吧。”四周很安静,桌前的油灯芯在火焰里哔哔剥剥的响着。
放在我身上的那两只手臂渐渐收紧,萧焕声音第一次听上宛若梦呓,空灵而缥缈:“好,不要再分开了。”
我靠在他怀里,想到了什么,就顿了顿,问:“萧大哥……你刚醒的时候,是在说苦吧?你还是那么怕吃药?”
他猛地轻咳了几声,很低地“嗯”了下。
我就知道……原来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曾经吃过一次药,那时他的神情,要是也被禁宫那帮人看到,估计会惊呆到不行。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完美无瑕、有时甚至像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萧云从萧少侠……现在是英明神武、睿智无敌的大武徳佑帝陛下,有个致命的软肋——他怕苦。
“咄咄”,刀柄敲击帐篷的响声突然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要互诉衷肠就等回家去,这还是在我的地方呢。”
我起身回头,看到库莫尔抱着刀似笑非笑站在帐篷口。
我随手捡起萧焕的一只鞋丢过去:“你怎么这么煞风景!”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很应景?”库莫尔一边说,一边含笑看着萧焕,“女人发誓不能相信的……小白,给你治病时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我该看的也看了,该摸的也摸了,你还是跟了我算了。”
萧焕平静看我:“苍苍,帮我把另一只鞋也扔过去。”
在库莫尔大营里住着调理了几天,萧焕总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