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窟是京郊一个赌场。
赌场近旁的那个山头名叫蛇岭,于是这赌场索性也就建得这边一条回廊,那边一道假山,七拐八绕,纵横盘错,建成后虽然悬挂出一个牌子:蛇岭庄,不过赌客一般都习惯称之为“蛇窟”。
蛇窟地处隐蔽,花样又比京城中的赌场多,向来是各路玩家喜爱聚集的地方,这还不到戌时,华灯初放,被游廊假山隔开的各个赌院已经到了乘兴而来的赌客,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摇着折扇走进蛇窟那个故意修葺成蛇口模样的庄门,早有接客的庄丁热情迎了上来:“任公子今天又有雅兴了?可还是推天字的牌九么?”
蛇窟的各处赌院中,赌色子的地方就只赌色子,赌牌九的地方就只赌牌九,而牌九还分天地玄黄四种,所谓天字的牌九,那就是赌得最大的牌九,常常一晚输赢在万两银子以上,也丝毫不显奇怪。
我一笑,摇折扇:“那是当然,可有其他老板比我先到?这一月未动手指,都有些痒了。”
那庄丁赔笑:“还是任公子豪爽,今日天字院已经到了两个老板,任公子如果去了,再只差一个,这就能开赌了。”
边说边当先引路。
天字院设在庄园深处,一路跟着那庄丁穿过重重院落,直到花木渐密,人声远去,才算到了地方。
因为赌得太大,所以天字院每晚的客人不多,牌九一般是四人来玩,今晚连我在内就只到了三个人,还要再等一人才可开赌。
越过池塘,走进熏了麝香的内厅里,赌桌旁已经等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算是天字院的老熟人,吴记商行的当家吴子荣,见我进来,微胖的脸上立刻挤出些笑容,起身寒暄,另一人一身不起眼的锦袍,面色隐隐发红,有些面生。
我边笑着跟吴子荣客气,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人。
本以为要等一会儿,没想到我前脚刚到,庄丁立刻又从外面引过来一个人,转过了荷塘上的浮桥,向这边走来。
吴子荣远远看到有人要来,即刻喜不自禁:“今日运气真好,人这就要齐了。”
这老赌鬼赌瘾还真是大,我总共没来几次,次次都见他在天字院里坐着等人来赌,他们吴记的家产还真没让他都败光。
正想着,门帘掀起,庄丁殷勤万分:“白先生您请这边走,小心脚下。”
我一愣,看着萧焕一身青衣,穿着十分简便,缓缓走了进来。
凤来阁产业广大,资金雄厚,作为当年一手创建出如此局面的人,白迟帆这三个字不光在武林中好用,在商道上也十分好用。
吴子荣听到这三个字已经先有了兴致:“原来是白先生!今日这运气不止是好,简直是太好!”
这胖子赌鬼是兴奋个什么?我赶紧打开扇子摇了一摇,遮住脸清咳。
目光淡淡扫到我身上,萧焕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对着吴子荣热情的招呼也只是点头淡说了声:“吴老板。”
好歹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果是别人受到如此冷遇,恐怕就要怫然不悦了,吴子荣那张微胖的脸上却堆满笑意,连声道:“没想到白先生居然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不管怎么说,就脸皮厚度来说,这胖赌鬼绝对不是个普通角色。
人到齐了当然就要上赌桌开赌,那边早有庄丁将备好的茶点赌具端上。
天字院的赌具自然与普通赌场不同,庄丁摆上的那副骨牌,玲珑小巧,每个都是以和田墨玉雕成,玉色如墨,乌沉似铁,灯光下却又有和田玉的细腻纹理,温润华贵。
自从骨牌端上来,内庭里绰约地走出来一个身穿薄纱的女子。这女子姿色并不是上佳,一双手却是极美,腕上环佩叮当,捧着放了筛子的白玉色骨盘,水葱般的手指竟和白瓷同色。
那女子先一一向在座的人道福,之后捧了瓷盘过来,向我笑道:“任公子,请先开利市。”
刚开始赌放不开手脚,先赌的是小牌九,赌注都是一千两银子。我们落座后先翻了牌,我是庄家,萧焕正坐在我对面,是天门,吴子荣坐地门,那红脸人是出门。
我捻了骰子笑:“那么在下就不客气了。”将那两粒骰子抛入盘中,精致的骰子停在四,正是那红脸人的位置。
站在吴子荣身后的庄丁就娴熟码放出牌,用裴翠小棍将两张骨牌推到那红脸人面前,依次分牌。
我运气不差,翻开牌来,一个红四点,一个白六点,是一个红头。
再看那边,除了萧焕是白十红十的梅花之外,吴子荣和那红脸人各是铜锤和杂八,这一把我赔一赚二。
吴子荣输了就连连跺脚,大叹手气不好,那红脸人却连神色都不曾变过,就把一千两的银票推了出来。
脸上做出很高兴的样子,我去捡了吴子荣和红脸人的银票,又赔给萧焕一千两。
这一把我还是庄家,一旁那女子极有眼色地巧笑着端了玉盘给我:“任公子请。”
如是这般赌了几把,那红脸人突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微带闽浙口音:“小牌九没什么趣味,不如换了赌大牌九。”
从刚才我就一直在暗暗打量这个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灰色锦袍,除了脸颊上异于常人的红色之外,再没有其他引人瞩目的地方。不是我自夸能过目不忘,只是不管江湖还是商道,但凡有点来历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多多少少都打过些交道,但是这张微红的面孔,我却是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曾经见过。
他这么一说,吴子荣脸上有些不快,像他这种老赌徒,相比大牌九的复杂算法,更喜欢小牌九的快来快去。
萧焕却淡淡应了:“不知屠先生喜欢什么规矩?”
原来这个红脸人姓屠,萧焕这么一提,我就突然想起,纵横闽浙一带的大海枭,似乎正是姓屠,单名一个啸字。这个人盘踞海上,不常在内陆出现,难到今天这人真的是他?
正想着,萧焕又开口,淡问:“近来屠先生海上的生意如何了?”
“谢白先生挂心。”那红脸人应道,该就是屠啸无疑,“总之就是如此罢了。”
这两句完全是废话,不知道是不是萧焕看出我还有些许疑惑,所以才故意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