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一闪,长剑锵然出鞘,宏青手中的碧野抵上随云的咽喉,一字一顿,宏青一向懒散的眼眸中,已经射出杀气:“只要你动一下,我就切开你的喉咙。”
呵呵笑了,看向宏青,随云眸光泛出轻浅水色:“这位忠心耿耿的,可否就是威远伯驸马都尉?”
前几年萧焕在恢复了荧的公主身份之后,随即就赐婚给宏青,照例在宏青原有的官阶上加赐驸马都尉,因此宏青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大武驸马。
能说出这样的话,随云只怕早已知晓萧焕的身份。
宏青神色一凛,手上长剑用劲,刺入随云咽喉的皮肤中,血滴渗出。
“不知随云公子深夜到访,要取的是白迟帆的人头,” 指缝间的鲜血滴滴落下,萧焕淡淡开口,“还是大武皇帝的人头?”
“白先生真是说笑了,”随云轻笑,口气仍旧是一派温文,“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随云也算能识文断字,那是断断不会肯做的,不过白迟帆可就……白先生难道没听说过么?江湖上有多少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为了要将白迟帆挫骨扬灰,食其肉,寝其皮?”
这一番话说得太过阴毒,宏青瞬间就铁青了脸色,一声断喝:“大胆!”
“淮北易家,被德佑十二年牵连在胡其绥案中,家主易成风斩首示众,其余九族抄家流放漠北。”萧焕抬起头,“随云公子该恨的,只怕不是白迟帆。”
轻哧一声,随云依旧笑得淡雅:“我恨的是白迟帆又如何?是德佑帝又如何?德佑帝和白迟帆,本来不就是同一个人么?”他说着,轻轻一笑,“没想到在江湖上让万人唾骂的白迟帆,竟然就是大武皇帝陛下,圣明天子……这世间的嘲讽荒诞,莫过于此了吧?”
“嘲讽么?”萧焕轻笑了笑,放开握着剑刃的手,他腰间的暗红早洇湿成了一片,“白迟帆也好,大武皇帝也好,在随云公子眼中难道不都是十恶不赦满手血污么?”
“白先生说得不错。”随云一笑,回手收回长剑,微挑起唇角,“大武皇帝和白迟帆本就没什么差别,阴狠毒辣的事情,做起来同样毫不犹豫不是么?”
他的目光突然淡淡转到我的脸上:“比如说,去年腊月初二那天,京郊秀水镇那场大火,就是大武皇帝安排手下埋置的炸药吧?”
他说的是那场令我几乎丧命,烧伤了半张脸的大火,去年腊月初二,在我们暂时落脚的秀水镇中。
看着我,随云继续淡然说着:“权臣归隐,天下平定,当年的结发皇后,如今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不过国丈那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势力还是不能小觑,为免后患,还是索性除去了为好吧?皇后死于暗算行刺,对哪方都好交代。皇子们也还都小,以后多加教导安抚,想必也能很快忘记丧母之痛。真是高明的一步棋。所以皇后行踪不明,皇帝陛下才会那么安之若素,才会迫不及待要广选后宫。恐怕只等皇后身亡的确定消息,就好另立新欢。只可惜,那个命大的皇后偏偏没死,不但没死,而且变成了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任棠任公子,这下子再派人下手除去,只怕就容易露出破绽了……”
随云说着,收回在我脸上的目光,向萧焕轻笑:“我只是奇怪,皇帝陛下现在居然还能再摆出这样一幅夫妻情深的面孔来?”
静静站在他们之间,我看向萧焕,他合了眼睛,轻咳一声,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脸色一片苍白。
如果随云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些就都是假的了,那些和煦的微笑就是假的,那些轻唤出口的“苍苍”是假的,这些年的无声纵容和默默关怀也都是假的,甚至连现在的苍白虚弱都有可能是假的,是为了要博取我的同情。
“随云,那天大火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我抬头迎上随云的眼睛,“能同我详细说一下么?”
可能是没想到我真的就听信了他的话,开始向他询问,随云一滞,而后才笑:“我知道的也不尽细致,恐怕不能详说。”
“你知道的当然不够细致,”我看着他,“派人埋下炸药的是京都怀玉堂的大掌柜陈仁锦,他要炸的是当天住在客栈里的宿敌,江洋大盗蓝方谦,不过蓝方谦为人机警,炸药爆炸之时早就逃出了客栈。于是这场大火只牵连了无辜的百姓和路人。”
我挑起唇角:“这些我六个月前就已经知道了,凤来阁要想知道什么事情,并不难。”
脸上的神情怔忡,随云隔了片刻才“哧”一声笑出来:“假话说穿了,没骗过去。”
“这么拙劣的谎话,当然会被拆穿。”我不再看随云,转开目光,轻吸了口气,走上去,避开腰间的伤口,抱住萧焕的身子。
鼻尖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血的味道,刚才他还好好的躺在榻上跟我闲谈,现在我就又看到了他流出的鲜血。
抬头看着他苍白到无色的面容,我尽量笑笑,轻声问:“萧大哥,怎么样?”
冲我轻摇了摇头,他的笑容一贯温和:“没关系。”
轻轻在他失色的唇上吻了下,我回过头,看向对面:“谢谢你,随云,我知道你是什么
意思,这样的挑拨离间,以前不是没有,以后肯定也会有更多。我不能保证我次次都能分辨清楚真伪是非,但是我至少会相信,无论如何,不管怎样的情况,唯一不可能的是,萧大哥会伤害我。我也无论如何,再也不会因为相信别的任何人,而去伤害他。”
“随云,”看着那双依旧淡雅温柔,曾给了我无数鼓励安慰的眼睛,我开口,“之前半年的时间,我很感激你,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今生之幸。但是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看到你出现在我眼前,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拔枪出来杀了你。”
身子仿佛轻晃了一下,随云微笑,却依然还是一派闲雅:“果真如此呢,今日一来,我本就不指望以后还能再能见你。”
他的笑容一如我初见他那晚,淡淡从容中,透着依稀暖意:“小棠,我们就此别过罢。”
他是唯一会称我为小棠的人,这半年来,多少次深夜醉倒在街头,歌舞未休,□穿肠,但却唯有栖云楼深处那一座僻静的小院,会有那一袭淡雅青衣,会有人暖暖叫一声“小棠”。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如果不是随云,我根本熬不过这半年。
锐利的目光仍旧紧紧锁在随云身上,宏青慢慢撤回架在随云颈上的碧野,传世名剑寒气尤重,宏青暴怒之下,碧野的剑气早刺伤了随云颈中的皮肉,现在鲜血流出,已经把他的领口染红了一片。
再次冲我微笑,随云将手中的长剑抛在地上,转身抬步。
“等一下。”在他的脚步跨到门外之前,我开口,抬起头看他微微转回头的身影,“我还要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白迟帆就是德佑帝的。”
略微迟疑了一下,随云笑笑:“我在栖云楼里曾听到小棠你唤了白先生“萧大哥”,加上你出现在江湖上的时机,还有另一些蛛丝马迹,我就大胆推测了一下。”他顿了顿,转回头看我,“你放心,这些推断,我从来没有说给第二个人知晓。”
我松了口气,向他点头:“谢谢你,没有别的事了。”
他轻笑,回头走出门外,淡青的身影隐入庭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苍苍……”被身后萧焕的轻唤惊醒时,我才发觉我竟然已经看着随云离开的背影发了很久的愣。
我忙转头看向他:“萧大哥,有没有不舒服?”
脸色还是失血的苍白,他冲我笑:“我不要紧,苍苍。”
我这是发什么疯?明明萧焕身上还有伤,我居然就丢下他去发愣。
忙压住他伤口上方的穴位,和宏青一起把他扶到内室的床上躺下。
这里不比宫里有大批御医待命,我让小红赶快去烧了两盆水,然后用沸过的水替他清理伤口,再找来止血的药粉洒上,用煮过的白布裹好。
好在伤口都不深,也都很快止了血,萧焕一直轻合了眼睛靠在枕上,只是在我们开始忙碌的时候说了一句:“不要让炼儿看到。”
我知道他是害怕吓到了孩子,就让宏青过去照看小炼,把他哄睡下了再过来。
在水盆里洗干净了手,我在床边坐下,握住他身侧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他缓缓睁开眼睛,也握住我的手,“苍苍,刚才随云公子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握住他的手,拉到脸颊上轻蹭了蹭他的手背,笑笑看他:“萧大哥,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怀疑你想要杀我的话,你现在这句话,就是越描越黑。”
轻笑了笑,他任我拉着他的手东蹭西蹭,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我冲他笑笑:“萧大哥,原来张祝端对我说过,他说你爱我是因为我是权臣的女儿,你跟我恩爱相处,是因为这样才是对帝国最有利的。于是后来那天我跑去问了你,如果另一个女子是皇后的话,你是不是同样会对她很好,尽心宠爱她?明知道你会怎么答,但是我听到你说‘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望。女人都很贪心,希望自己成为唯一的那个人,希望不会有人能替代自己的位置,即使是我们从来都没遇到过也一样。”
轻轻说着,我看着他纯黑的重瞳,微微地笑:“萧大哥,我今天要再问你一次,如果我们从未遇到,你会不会对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宠溺忍让,事事关心?”
同样是毫不犹豫,他轻声答:“会。”
我笑笑:“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身陷敌营,危险重重,你会不会孤身一人去救她,不计生死?”
他的声音虽轻,却稳定依旧:“会。”
“那么如果是你娶的另外一个女子,你也一样会拼着性命把她送出紫禁城,为她安排好此后的一切了?”我看着他,眼中早已蒙上一片迷雾,“那么有什么,是你不会对她去做的?”
短暂的沉默,他轻轻开口,温和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疑惑和迟疑:“我不会再从玉龙雪山回来,如果是另一个人,我会放弃……”
并没有说出会放弃什么,静静地看着我,他如同释然般一笑:“苍苍……你从来都是的,那个唯一的人。”
眼泪早就滑过了脸颊,我低头笑,用手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真是的,逼你亲口承认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安静看着我,那双纯黑的深瞳中有柔和的笑意,他只是不语。
第二日天色阴沉,下午的时候焰儿和小邪也被接到了小院里,两个孩子看到我都立刻红了眼圈。小邪这小丫头就像专门派来治我的一样,从没给我过好脸色,半年多没见,我还以为她早就忘了我,没想到她扁了扁嘴,跑过来抱住我哭得淅沥哗啦,惹得我也眼眶发酸,搂着她安慰了好久。
把两个孩子哄好,带他们去和炼儿一起在书房里玩着,又陪他们看了会儿书,一切都安顿好,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从书房里出来,空中竟然飘起了绵密的秋雨。
栏杆外的雨声淅沥,打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阶下是葱绿的花丛,这里也种了和养心殿前一样的葱兰,零星的白色花苞从细长的叶梗间探出头来,像是点缀其间的小星星。
萧焕独自在廊下的软椅里坐着,看到我,抬头笑了笑:“苍苍。”
我走过去,弯腰抱住他身子,他的身子是凉的,身上那件青色的单衣上还沾了些微凉的水汽。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薄唇,有些嗔怪地看他:“你是穿这么少坐外面干什么?存心让我心疼的?”
他笑笑:“本来只是想坐上一会儿就起来的,没想到下雨了……”
我轻哼一声:“反正你就是不让人省心。”
他只是轻笑,墨黑的重瞳静静看着我。
今天他虽然没表现出一点伤痛,但毕竟昨夜伤口失血太多,脸色一直都苍白着,眉间的倦色也更甚。
知道现在送他回气候温暖的黛郁行宫比较好,但是我又怕他腰侧的伤口再开裂,因此只好继续留在这里。
难得他有兴致不在房里没日没夜得批那些奏折,而是跑到廊下看雨,我当然不会劝他回去。进房去拿了一领纯白的狐裘给他披上,接着自己也贴着他挤到宽大的软椅。
环住他的腰,我仰头把一个轻吻落在他的唇角,有些赖皮地笑:“那我还是陪你坐一坐吧。”
他轻笑着,伸臂揽住我的肩膀,点头:“好。”
这一刻小院中除了雨声之外,静谧得安详,我得意地把头靠在他怀里,赖着不想动。
太舒适的结果就是,本想着陪他看看雨的,后来我却抱着他睡着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软椅的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见我睁开眼睛,那个小脑袋的主人就咯咯笑了起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弯,捏着鼻子羞我:“娘是懒虫,吃饭了还在睡觉!”
半天时间,这小丫头已经又开始找我的碴了,我臭着脸坐起来:“谁是懒虫?看我打你屁股!”
小丫头一点也不怕我的威胁,甚为不屑地回了个鬼脸:“抵赖啦,抵赖啦,抵赖的时候就知道吓唬人!”
身后小厅的门口发出几声偷笑,炼和焰两个高矮不一的小身影躲在门边往这儿偷看。
“小邪,”萧焕方才似乎也睡着了,在一旁笑了笑,轻轻开口:“别总和你娘顶嘴。”
小邪悄悄吐吐舌头:“知道了,爹。”
跟孩子们闹着起来,我拉着萧焕的手起来,一家人一起去用了晚膳,席间三个孩子照例是一刻也不安分。
炼和焰两个凑到一起开始嘀嘀咕咕,小邪蹭过来要坐到萧焕腿上,被我果断拉过去按在自己腿上。
接着不知道三个小鬼哪个人先说了一句,三张小嘴立刻就叽叽喳喳起来,汇报一天活动内容的有,功课上碰到什么难题提问的有,相互揭发告状的有,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表功的有……当然,十件事有八件都是跟萧焕说的,我只有旁听和耐不住冷落插科打诨的份。
不知道是吃得多还是说得多。
吃完了饭,好不容易打发几个小祖宗去书房做功课,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宏青突然走进来,带着笑:“公子爷,二公子来了。”
我能想象到萧千清是怎样出现的,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进来……人还没看清,那道白影只在门口晃了一下,就到了萧焕身前。
身子半蹲,双手执住萧焕的手,萧千清那双浅黛的眼眸中瞳光如水:“焕皇兄……”轻唤了一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抚在萧焕左手的纱布上,一向略带些慵懒的嗓音里居然有了细微颤抖,“皇兄你的伤……昨晚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轻轻向他笑了笑,萧焕看着他:“千清……不在也好,没有关系的。”
看向萧焕,萧千清低声轻喃,似含着无限隐忍和伤心:“焕皇兄……”
我看得全身僵硬,挑挑唇角:“萧千清,你今天出门后,脑袋是不是撞树上了?”
抬头看了看我,萧千清放开萧焕的手,起身拍拍自己的白衣,冲我嫣然一笑:“苍苍,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只是和皇兄亲近了一下而已。”说着又回头冲萧焕笑,“我说的对吧,焕皇兄?”最后三个字还特地加重了来念。
萧焕也是一脸淡笑,点了点头:“千清说得不错。”说着冲我笑了笑,“苍苍,烦劳你再拿些药粉和绷带过来,伤口有些裂开了。”
我吓了一跳,忙捧过他的手来看,果然一侧掌缘晕红了一片,不用说,一定是萧千清刚才情真意切地呼唤“焕皇兄”的时候给用力捏裂的。
借关心之机,行黑手之实,就知道萧千清绝对不可能突然就跑去跟萧焕示好。
我一阵黑线:“萧千清,你开玩笑也分清时机好不好?这种时候你还来落井下石?”
萧千清眨眨一双浅黛的美眸:“咦,这种时候不就是用来落井下石的么?”边说,那只状似亲密地放在萧焕肩头的手又悄悄用力往下压。
我看了连忙跳过去把他的手扔开:“你这几天给我离萧大哥远点!”
极为惋惜地看着萧焕手上渗出血的绷带,萧千清颇为惆怅地轻叹:“多好的下手机会……”
我只有气恨交加地翻白眼。
正说着,几个孩子听到响动从书房里探了头出来,看到是萧千清,纷纷高兴地大呼一声,跑了过来:“清叔叔!”
于是萧千清欺负完大的,立刻就又去欺负小的去了,十分恶劣地抬手揪住小炼的耳朵,叔侄四个玩成一团。
这一天真是兵荒马乱……十分无奈地叉腰站在乱糟糟闹哄哄的房里,我回过头,正对上萧焕含着笑意的黑瞳。
看着他的笑颜,我的唇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相视一笑间,所有的喧闹仿佛都已经远去。
一念风起:尾声
我没想到屠啸还会再来拜访,所以当他抱了两幅卷轴再出现在小院中的时候,我只有意外地把他请到庭中。
萧焕倒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笑了笑拱手:“屠先生。”
屠啸也笑笑,并不坐下,而是把手里的画卷放下:“明天在下就要启程回海上,今日前来,并没有别的事情,只是想请两位看看在下祖上传下的这两幅画。”
他说着,顿了一下,把手中的画卷摊在桌上,缓缓展开。
随着画中的人慢慢显出全貌,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微微发黄的宣纸上,是一个合了眼睛安然沉睡的男子。
那男子侧卧在石榻之上,一头长发逶迤而下,根根似雪般银白,然而那极为清俊的面容,眉目间气韵,竟跟萧焕有八分相似。
“这是我家祖上在当年凭记忆画出的,是那个少妇抱着的那个男子。”把画瘫在桌上,屠啸又拿出另一幅画轴,同样慢慢展开。
这次我却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了,这是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红衣,英姿飒飒,一双眼睛含着柔情,看向自己身边的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银白长发以竹簪梳起,唇角带笑,疏朗的眉目间净是温和。这一对璧人站在一块突起的礁石之上,相依相偎,携手笑傲。
看看画中女子的脸,再摸摸我自己的脸,如果不是这幅画千真万确是一百多年的遗物,我几乎要认为画中的两个人就是我和萧焕了。只是当年屠啸那个先人应该是没有见过那男子睁开眼睛的模样,于是就想当然把画中人的眼睛画成了常见的浅褐色。除了这点差别之外,那个男子跟萧焕肖似就不必说了,那个女子也跟我有六成相像,除了神色间更为凛冽干练之外,几乎就是另一个我了。
不,应该说我像是另一个她。
想到那一对情侣最终的结局,我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忙抱住身边萧焕的身子,把头靠在他肩上:“萧大哥……”
抱住我的肩膀拍了拍,他看着两幅画的落款,向屠啸微笑了笑:“这是德正三年的墨宝么?”
屠啸点头:“依我祖母的话,那一对男女应该是在德正一年来到杨家村的,我太祖爷爷在两年后凭着对当时的印象,画出了这幅画。”
轻点了点头,萧焕也没说什么,只是又笑:“虽然冒昧,但是屠先生这两幅画,可否赠与在下?”
屠啸听后一笑:“白先生既然开了这个口,我岂能不做这个人情?”说着一顿,“更何况,就算今日我不给,改天这两幅画也还是会到白先生手中吧?”
屠啸这个人说话太直截了当,连萧焕也笑了起来:“多谢屠先生。”
屠啸笑笑,又开口:“白先生一身的功力,都已经尽失了吧?”
他突然说起这个,我一愣,随即惊觉起来,刚要侧身挡到他们之间,萧焕就笑了笑:“屠先生好眼力,是的。”
屠啸点了点头:“在下冒昧,这几次见面,都留心听了白先生的气息,我还希望我猜错了,没想到竟然真是这样。”
他说着,向我笑笑:“白夫人怕是从没听白先生说起过吧?功力尽失的人不止身体比之前更加虚弱,而且每隔几个时辰,周身的经脉就会辗转疼痛,不能遏止,所以最不耐久坐劳累。”
我心里一凉,忙转头看向萧焕,这八年相处,他从来没说起过这些,我只是偶尔会觉得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却从没想过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忽然记起来,炼儿也曾经说过,萧焕有时肩膀会疼
,他实在看不过去,会替爹爹捏肩,我听了之后还没有太留意。
我愣愣看着萧焕,深吸了口气:“萧大哥……”
冲我笑了笑,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安慰着:“苍苍,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勉强向他笑笑,他总是这样,说着没关系,却把所有的病痛都自己一个人来承担,他就这样疼了八年,我在他身边却一无所知。
那天夜里在蛇窟时,他突然起身要走,就是经脉里的疼痛发作了吧?还是屠啸看出了端倪,今天才会出言提醒我吧?
忍住就要流出的眼泪,我不管屠啸还在看着,环抱住他的身子,收紧手臂。
看我们这样,屠啸又和萧焕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起身告辞,把画留在了桌上。
起身送别了他,萧焕回身看着那两幅画轴,微微沉吟,知道他绝不是那种随便就能开口向别人索取什么的人,他要留下这两幅画,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带着疑惑问他:“这些画里有什么玄机么?”